宜宁觉得他看着自己的目光深而无底。
她低声说:“我只喜欢你。”
“嗯。”他拉住她往屋内走去。因为她在自己身边,所有的情绪都得到安抚。
宜宁想去把给他炖的汤端来,他却略微抬头:“去哪儿?”
“一会儿就回来。”宜宁道,出了西次间,外面一阵北风吹过来。她轻轻地吐了口气。厨房里炖着甲鱼汤,她微微揭开了盖子,往里面加了把红枣,枣儿就这么滚入了水中,一浮一沉。她的侧脸好像凝在水气中,低敛的睫毛,没有什么情绪的样子。
罗宜宁听到动静才回头,发现他竟然倚在门口。静静地看着她做事。她笑了笑:“等着喝汤吗?”
“嗯。”罗慎远似乎没听到她的问题。
“三哥,我还有事要问你。”罗宜宁说,“宝哥儿都半岁了,还没有大名。你可想好他的大名了?”
昨夜在的时候大概地想了想,又不是那等暴发的商贾,当然不能用宝字做名。但是他草拟了几个,后来觉得都不好。他看着她说:“我一时还没想好,你取倒也行。”
罗宜宁想起祖母跟她说过,罗慎远刚出生的时候,名字未得好好取,不过是罗成章丢下句:“日后行事慎重。”就叫做了罗慎远。罗轩远的那个轩字却是找道人算过卦,大有来历的。
宜宁就想了想说:“宝哥儿既然是嫡长子,从了‘泽’字辈。那不如叫泽元吧!”
罗慎远听了,嘴角微微一翘:“你会不会太省事了?”
宜宁被他一气就说:“叫你取你又没有主意,那我取了你可不准嫌弃。”
她觉得她的汤快好了,叫婆子关了火。再借着炉子的余热闷一炷香,就可以送到屋子里去了。
“跟我来。”罗慎远牵着她的手,走过了回廊,穿过了庭院。林立的护卫请安喊罗大人。宜宁一看已经到了他的书房外面,他还牵着自己往里走,书房的长案上用镇纸压着张宣纸,他叫伺候的小厮出去,从笔山上拿了毛笔蘸墨。
“来,你想到什么就写下来。”
宜宁从他手里接了毛笔,踱步到桌前,纸上滴了墨迹,还半点主意都没有。她下笔写了几个字,他就在后面默默地看着,屋内什么声音都没有。罗宜宁突然道:“三哥,那个鸿鹄的鹄字是怎么写来着?”
罗慎远嗯了声,走上前伸手从后面覆住她她的手,俯下身:“这样写。”
说罢引导着她慢慢写下那个字,手掌微微用力。
他的右手写字不如左手好看。
气息特别的近,她被他拢在怀里。罗宜宁微侧过身,让他抱了满怀。
书房里特别的静,雪照晴空。罗宜宁突然搂住他的脖颈,让他低头亲了亲他的嘴角。“这是奖励。”
她正要离开,他却似乎被她所引诱了,突然把她按在怀里,堵住她的嘴唇。
取名字的事无疾而终,宝哥儿小朋友还是没有得到他的大名。他可不知道,还流着口水等乳娘喂他喝甲鱼汤。
这天晚上,终于安排好了睡觉的事。宝哥儿睡在爹娘中间,左边爹右边娘。怕罗慎远压到宝哥儿,宜宁带领宝哥儿占据了床的一大片。
罗慎远沉默地看着自己分到的小半床,再看了看那个爬来爬去,一点都不想睡觉的小团子。
小团子爬到了爹的身上,呀呀地拍手。宜宁哄它:“宝哥儿,去亲爹爹!”
宝哥儿往罗慎远的头爬过去,与他爹大眼瞪小眼。宝哥儿看了会儿并不感兴趣,扭动小屁股转了个方向,又朝他娘的方向扑过去。折腾到半夜他才有了睡意,靠在娘怀里睡着了。
他爹这时候才伸出一只手,摸了摸他软嫩的小脖子。“十月怀胎,带他不容易吧?”他的语气非常柔和。
“现在还好,一两个月的时候才折腾。”宜宁想起宝哥儿刚出生的时候,就微微地笑。
“他还是早些断奶吧,到时候扔给乳娘,你就不辛苦了。”罗慎远继续道。他倒是想帮忙,但这小东西不怕他已经万幸了,更别说被他哄了。分明就是他儿子,却半点不给面子。
宜宁看向他。罗慎远就叹息说:“毕竟带孩子你睡不好。”
罗宜宁觉得……她不带孩子也睡不好。
“你和我讲讲在金陵的事吧。”罗慎远将她揽近了些,“你生他的时候,我不在你身边。那时候艰难吗?”他的手慢慢拍着她,好像在安慰她一般。
小团子穿了件胖胖的小袄,躺在爹娘中间,啃着小拳头睡得正香。
似乎非常的岁月静好。
第187章
对于她来说,倒也没有什么辛苦不辛苦的。
所有已经过去的事,其实都不会太痛苦。
罗宜宁靠着他竟有了几分睡意,其实若是让她来说。那必然就牵涉了陆嘉学。那一年倒也不是痛苦。以至于知道陆嘉学出事的时候,她受到的震撼和冲击也很大,五味陈杂。
一个人若是真的对你好,你如何会没有怜悯之心呢,更何况她跟陆嘉学的过往太复杂。
她说:“在金陵的时候都还好,生宝哥儿的时候倒是艰难些,但也无事。”
罗慎远渐渐地闭上眼:“他呢?”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问起陆嘉学。以至于罗宜宁片刻之间没有反应过来,但他指的是谁她很清楚。
“陆嘉学……”罗宜宁沉吟一声,“他和我其实没有什么,在金陵的时候我身怀有孕,他待我到也和善,我们没有别的。最后他出事的时候,让叶严等人带我去找父亲,算是放我回来了。”说起来或许挺可笑的,这么多年了,罗宜宁觉得陆嘉学这个人仍然是矛盾复杂的。她了解一些,却仍未完全了解。
也许是察觉到她话中的犹豫,罗慎远不想再听。何必要问,问出口的时候他就后悔了,其实不是因为陆嘉学与她有过什么,他只是在因为这件事嫉妒而已。
他想杀陆嘉学果然是对的。一山不容二虎,如今他和陆嘉学利益冲突已经太大了。
其实今日罗慎远已经跟皇上说了皇后私通一事。他早半个月就查到了那个人究竟是谁,是当年陆嘉学权力斗争中的牺牲品。但是他不准备这么说,他要趁陆嘉学的病要他命。可惜没有直接的证据,何况今日陆嘉学战功归来,就算皇后私通的真的是他,皇上也不敢追究。因为现在他不能拿陆嘉学怎么样。
但是猜忌和怀疑是在所难免的。
“他今天回来了吧,打了胜仗。”罗宜宁侧身看着他,“我知道边关之事你肯定动了手脚,你是……”
“我想杀他。”罗慎远淡淡地说。
罗宜宁虽然是猜到了,但由他口中轻描淡写的说出来,她还是被震慑了一下。
“他也想杀我,半斤八两吧。”罗慎远把她的头按下来,让她好好地睡。
“其实,你们如今势力鼎力,到也挺好的,何必相杀?”宜宁问道。
她不愿看到谁失败。
对陆嘉学无法讨厌,甚至是同情和愧疚。
罗慎远摇头告诉她道:“也不是因为你,单说立储一事,我和陆嘉学的立场就差别太大了。”
在立储上,陆嘉学反倒是和清流党站到了一起,拥护的是三皇子。汪远最会揣摩皇上的心思。就算不表态,其实站的也是大皇子。他和罗慎远的利益并不冲突,所以会默许罗慎远拥护大皇子。
“立储一事是大统,古往今来意见相左者甚多,也不见得就会斗争激烈了。更何况陆嘉学是经历过宫变的人。”罗宜宁继续道。
“好了,不用再说。”罗慎远突然打断了她。
他自她的侧脸轻轻地吻她,嘴唇干燥而热。“睡吧。”他轻轻拍着她的背,像她哄孩子般。“不管如何,你都不用担忧,我是不会有事的,放心吧。”
罗宜宁听到他沉稳的心跳。就算她希望一切都岁月静好,安安稳稳。但是黑暗血腥依旧存在,官场上的算计、离间、阳奉阴违,她不能阻止不能改变。因为这不仅是因为她。罗慎远不会因为她而放弃的。
如果能找陆嘉学说一下就好了,两者相争,陆嘉学必然胜了罗慎远一筹,若他不争倒也能压制。顺便再把他的护身珠串还他,可惜罗慎远不喜欢她见陆嘉学。
宜宁静静地看了他的脸一会儿,从鼻子里轻轻嗯了声,搂住了他的手臂闭上了眼睛。
*
陆嘉学与皇上谈完的时候已经快要夜深了。
皇上靠着紫檀木椅背,屋内点着香,他突然想起昨天罗慎远呈给他的东西。
罗慎远跟他说:“微臣让锦衣卫查遍皇后娘娘周家氏族,又循着线索查了些交好的家族。后找到了个当年在陆府服侍的老婢证实,皇后娘娘当年频繁往来于陆府,如今又与都督大人往来频繁,皇后娘娘甚至常于宫内召见……当然,这些也只是别人所见的,微臣只搜集了人证,也不敢妄加推测,皇上您若是想召见这些人,微臣便给你安排,不过还要您斟酌才是。”
陆嘉学一脸端正地坐在他面前喝茶,刚得了军功回来,他还把他无可奈何。
罗慎远想必也是因为想到这个,今日什么都没有再说了。
皇上突然睁开了双眼,他的目光其实还是极其犀利的。
陆嘉学在和兵部尚书说话,回头的时候无意看到皇上的目光,但却皇上笑了笑说:“朕瞧天色已晚,两位先告退吧。”
陆嘉学站起来笑道:“那微臣退下了。”他走出宫门外的时候,看到穿着通袖遍地金长锻衣的赵明珠立在宫外,戴着全套的海珠头面。她现在养尊处优,娇滴滴的,倒是比原来还漂亮,难怪圣眷不衰。陆嘉学停下与尚书说话,淡淡道:“婕妤。”
“义父安好,”赵明珠对他屈身,看他要走了,连忙问,“义父稍等,我许久未听到宜宁妹妹的消息了,不知道她的病可好些了?”
“她已痊愈了。”陆嘉学轻轻地笑道。
兵部尚书在前面等他,他说完就走了。赵明珠有些疑惑地看着他的背影,但也没再问了。随后手搭在宫女的手上进了乾清殿内。
陆嘉学刚上了轿,立刻就有宫人跑过来通传,说三皇子要请见他。
陆嘉学皱眉,叫轿子去了三皇子宫外的府邸,三皇子十四之后就搬出了皇宫,但因还未封藩王,因此还住在紫禁城内。陆嘉学进了院中下轿,三皇子长相俊秀,与那端妃有几分相似,看到他就急匆匆地迎上来:“大人终于来了,母后已等候您多时!”
他就知道是皇后搞的主意!
他脸色阴沉地走进屋内,冷冷道:“如今你不可私下见我,皇后娘娘可明白?”
周氏站起身,她让三皇子去外面等着。三皇子对皇后自然是深信的,若不是皇后,他和母妃哪有如今的地位!若没有皇后,他也绝无继承大统的可能性。故只是应声就立刻退下了。
等三皇子出去后,周氏才显得有些慌乱起来,嘴唇发抖道:“大人,这次实属情况紧急,我怀疑……皇上知道了你我之事!”
陆嘉学看了她一眼,冷笑道:“你我之间,什么事也没有。”
周氏摇头:“不,不,是董妃那小贱人搞的鬼,联合了罗阁老陷害你我!皇上猜忌心一起,我会失宠,周家会被牵连,到时候三皇子也再无继位的可能性。您也会受影响……”
陆嘉学想到皇上冷冰冰的那个眼神,他找了把椅子坐下来。
皇上从他手里收回锦衣卫之后,他就一直猜测在罗慎远手里,不然他升官怎么会有这么快!董妃想搞垮皇后已久了,他并不意外。至于把他扯进其中……罗慎远想整死他,自然一切机会都不会放过。“那你找我做什么?”
“大人,您手中有兵权,我有周家支持,有清流百官的支持。我们何不一起……”周氏压低了声音。
陆嘉学觉得有些好笑。
当年他把当今皇上扶持上皇位是宫变。在重病的老皇帝碗中下了药,又一箭射死了当初与太子竞争的人。现在皇后他却要他再宫变,扶持新皇上位。他看上去就这么喜欢宫变吗?
“皇后娘娘,我不妨这么告诉你。先皇当年老弱,朝政皆不能把握其中,所以能一举成功。而如今皇上看似信道,实则各方权势他心中有数,相互制衡。就说兵权,除我之外还分散于各位总兵之手,一举成功十分困难。”陆嘉学慢慢说,“皇后娘娘没有制胜的把握,这等谋逆之事我也只能劝你一句,慎重思考才是。”
“陆嘉学!”周氏看到冷声道:“你觉得皇上不会因此猜忌你吗?皇上的猜忌有多可怕,大人比我明白!”
陆嘉学淡淡道:“皇后娘娘,你这番谋事太冒险,我也不会因你几句话就去的。猜忌与之相比还不算什么,至少猜忌不会让我立刻死。”
他换了个姿势坐着,继续说:“皇后未懂我之意,你有什么制胜的把握?”
周氏一愣,突然才明白了陆嘉学的意思。顿时后背微冷,跟他说话,当真也要十二万分的谨慎才是。这些人的确都是人精。
“周氏一族根基深厚,我家四舅、大弟在京大营、千户营任指挥使……”周氏凝聚了心神,慢慢说道。
陆嘉学听完之后思考了很久,皇后制胜之处在于出其不意,只要她控制了皇上,其实还是能反转局势的。何况她周家能人不少,她四舅在军中倒也是个厉害人物。陆嘉学的确也不喜欢被别人猜忌。
“皇后娘娘,我只说一点。”他告诉她,“你事若中途败退,我是绝不会现身的。等你控制了中宫,我自会来帮你。你可明白?”
他只答应半路帮忙,其实这也正常。他不可能全然地信任周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