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梦寒和梦琪就候在门口,算准时间敲响了齐遥清的房门。
“嗯……进来吧……”齐遥清打了个哈欠,困倦的揉了揉眼。
“少爷昨夜可是没睡好?”梦寒一进来便看见齐遥清揉眼睛的动作,联想到今早一起床便听见的传闻,不由得心下一紧,面色也跟着沉重了不少。
不过齐遥清这会儿还困着呢,对梦寒语气里的紧张自然毫无察觉。果然昨天大婚事情太多把他累着了,再加上今日又这么早起床,精神能好才怪。
这样想着,齐遥清掀开喜被下床站好,张开双臂,任由梦寒和梦琪把准备好的衣服往他身上套。
“嗯?怎么弄了件红色的?”
等好不容易穿好中衣,梦琪把外袍抖开,齐遥清这才发现她不知出于何种考虑竟然给他选了件暗红色的外袍。
听到他的问话,梦琪愣了愣,然后一脸茫然的问:“少爷,你该不会不知道新婚第二日为妻方是要穿红衣冲喜的吧?”
这下齐遥清也愣住了——他还……真不知道!
尴尬的咳了两声,齐遥清皱着眉朝梦琪摆手道:“换了换了,快给换了,就拿我平日里穿的那些衣服就好。你家少爷我再怎么说也是男子,连昨日大婚都没有穿红衣,今日就更不会穿了。”
“可是少爷你又不是没穿过,当年跟朱少爷打赌打输的时候不就……”
“梦琪!”
这次不等齐遥清开口,梦寒已经严厉的打断了梦琪接下来的话。
“少爷早就下过令,当年之事任何人不得再提,违者逐出清水苑,那些话你难道忘了吗?”梦寒瞪圆了眼,这会儿表情严肃得像要吃了梦琪似的。
梦琪被她吓的手一抖,那件暗红色外袍差点直接掉到地上。
“我……我知道了!”梦琪点头如捣蒜,指天画地发誓道:“那什么……我以后绝对不会再提了,我保证!”
直到听她这样说,梦寒的脸色才稍微好看些,撇过眼不再搭理她,自顾自的替齐遥清整理起衣领来。
齐遥清也挺无奈,他当初根本就没下过什么“不得再提,违者逐出清水苑”的死令,不过是在被死猪腰和梦琪嘲笑狠了之后恼羞成怒,愤愤说了句:“再笑,再笑我就把你们全部都赶出去,以后谁再不准踏入这清水苑的大门!”
没想到当年随口说出的一句气话居然被梦寒记了这么久,直到今天还拿来说事……
其实梦寒之所以会这样说并非误会了齐遥清的意思,很大程度上是因为这根本就是她自己的想法。
梦寒幼年时是个孤女,父母早逝,无亲无故,终日食不果腹,被人卖来卖去,没享过一天好日子。幸得她七岁那年遇上了已故的夫人,也就是齐遥清的母亲温氏,温氏怜她小小年纪命就这么苦,好心把她从人贩子手里买来带回府里。正巧那会儿齐遥清缺个看门的小丫环,温氏就顺手把她指了过去。
从那以后梦寒一直跟在齐遥清身边,从当初一个不起眼的看门小丫环成长为主子身边举足轻重的贴身大丫环,算来已是十二年有余了。这十二年里,梦寒从未忘记过温氏的恩情,也从未停止过报恩。她一直认为若非当初温氏在她最落魄之时施以援手,恐怕她最后不是饿死在街角,就是被人送去青楼卖笑,哪能过如今这般衣食无忧的日子?
所以说,梦寒一直是个恪守本分、懂得感恩的人。当然,这份报恩的心不止体现在已故的温氏身上,更体现在一向对她照顾有加的齐遥清身上。
在梦寒的认知里,她家少爷一直是这天底下最好的男子。儒雅清俊、才华横溢,他有着能令所有女子倾心的俊美容貌,有着足以让天下间所有学子望尘莫及的渊博学识,有着堪比天高海远的宏伟抱负……
他是那样的出众,值得世间一切的美好来眷顾。
可是这样完美的少爷身上却被烙上了两个抹都抹不掉的污点,一个是十年前跟朱少爷打赌打输了,被朱少爷逼着穿一套绯红色女装出去逛了一整天,估计全京城人都看见了。而另一个就是如今嫁给雍王为妻。
可惜纵使她能阻止梦琪将少爷穿过女装的事说出去,假装十年前那件丢脸的事没发生过,却终究无法止住少爷嫁来雍王府的脚步。
那样好的少爷,平白无故就成了政治和权力的牺牲者。他明明值得天下最好的女子来倾心相待,可如今却要被逼着嫁进雍王府,甚至在新婚之夜独守空房,看着刚与他拜完堂的王爷去别的女人院里过夜。
而这些事,少爷似乎还不知道。
梦寒的眼神黯了黯,关于昨夜雍王的所作所为她根本没打算告诉齐遥清。少爷已经过的很不容易了,她不希望他还要为这些事伤神。
闪神之际,梦琪虽然千不愿万不愿,却还是任命的替齐遥清取来另一件月牙色的衣袍。棉质的广袖长衫外罩着一件轻纱做的外套,风一吹来整个人看上去说不出的飘逸超凡。
“好啦,少爷这身装扮最好看不过了!”
梦琪在帮齐遥清换好衣服后,用一根朴素的白玉簪替他束了发,这才双手叉腰,满意的点了点头。
“是吗?”齐遥清摸了摸头顶的玉簪,笑着点了点头,“好,那就这样吧。”
眼见时辰也不早了,齐遥清简单洗漱一番便领着梦寒与梦琪朝主院走去。这才是嫁过来的第一天,又要进宫面见圣上,去晚了总归是不好的。
相比起刻意布置得华美非常的国公府,雍王府显然素雅大气许多。这里的一花一树都是浑然天成的样子,没有经过过多的编排与修饰,似乎它们该是什么样就是什么样。
许是因为占地比国公府大的缘故,雍王府的下人明显也比国公府多出不少,就齐遥清从自己的住处走到主院的这一小段路都已经遇见好多丫环小厮了。那些丫环们有的在假山前做着日常的清理工作,有的捧着食盒列队朝某个院子走去,一切都进行得有条不紊,一看便是受过良好的训练。
只不过齐遥清的出现却恰到好处的把这一副井然有序的画面给打破了。
在第三个丫环因为齐遥清的出现不慎把手中的笤帚弄掉地之后,齐遥清终于忍不住问梦寒和梦琪:“我今天看上去很奇怪吗?”
梦琪闻言赶忙摇头,“没有没有,奴婢觉得少爷今天可俊了,估计她们都在对少爷犯花痴呢!”
梦琪行事向来不着边际,说出这番话连脸都不带红一下。倒是一旁的梦寒看不过去了,低声呵斥道:“梦琪,慎言!这是在外头,可不是咱们清水苑,指不准周围有多少双耳朵呢!”
其实那些丫环为什么会有那么大的反应,梦寒是再清楚不过的。思及王爷昨晚的所作所为……也难怪今早这些人会投来这样鄙夷和试探的眼神。
“梦寒,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齐遥清看梦寒今天早上已经第二次走神了,而且每次走神都是一副面沉如水、如临大敌的模样,他就是再粗心大意也该反应过来肯定发生什么事了。
“啊?不,不,奴婢不敢!”
梦寒见齐遥清皱眉打量着自己,赶忙垂首认错,心中暗骂自己怎么那么沉不住气,让少爷看出端倪来。
可毕竟是十几年的主仆一场,她在想什么齐遥清怎会不知?这会儿他更能肯定梦寒绝对是有什么事瞒着他。
“到底出了什么事,你如实说出来,也省得我随便找个小丫头来问了。”
见梦寒犹豫了半天还是那副不愿开口的样子,齐遥清心中一恼,抬脚便欲去拦不远处经过的一个小丫环。
“不!少爷别去!”
谁知梦寒竟然毫无征兆的跪了下来,双手死死抓住齐遥清的衣摆,让他不能再往前迈一步。
“你……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齐遥清一惊,梦寒会有这么激烈的反应他还真没想到。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能让一向稳重自持的她都这么失态?
“不……不,少爷,奴婢,奴婢只是……”梦寒语无伦次,只不住的摇头,急的出来了,可手还是紧拽着齐遥清的衣摆不肯放。
“梦琪,把她拉起来,有什么话等到了主院再说。”
齐遥清难得板起了脸,梦琪见状也不敢耽搁,赶忙手脚并用的把梦寒拉起来,扶着她紧跟齐遥清匆匆朝主院走去。
☆、第13章 纳妾
“梦寒,你可知错?”
因着时辰还早的缘故,主院里没什么人,管家把齐遥清带进了正厅坐下,说了句“王爷随后就到”便消失了。偌大的正厅里只剩下主仆三人,齐遥清脸上染上一层冰霜,再没了往日的温和,严肃的问梦寒。
梦寒此刻也知道刚刚自己在园子里一时失态,弄不好可能会给齐遥清惹来一身麻烦,所以这会儿也不替自己分辨,直挺挺的跪在齐遥清身前,垂着头道:“少爷,奴婢知错。”
“错在何处?”
“奴婢不该不分事宜在园中失态,为少爷惹了麻烦。”
“还有呢?”
“奴婢……不该罔顾少爷意思,将早上听来的事瞒着少爷……”
“哼,你还知道这是罔顾我的意思?”齐遥清冷哼一声,“那你现在能不能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能让你都紧张成这样!”
见齐遥清发怒,梦寒终于不再隐瞒,一边掉着泪一边说起了清早她去打水时听来的事。
原来魏延曦昨夜离开新房后并未独自回院,而是大张旗鼓的去了新纳的侧夫人薛含雪院里。
薛含雪是什么人?她是吏部尚书薛和贵最宝贝的嫡女,容貌家世都是极好的,小魏延曦两岁,更是倾心于魏延曦多年,非雍王不嫁。奈何雍王殿下二十年来连个妾都没纳过,所以她一直执拗的待字闺中,可把她爹娘给愁坏了。
谁知这次雍王大婚,魏延曦不仅依照圣旨娶了正王妃,更私下里向尚书大人讨他的宝贝女儿为侧夫人。薛大人一听这感情好啊,虽然当的是妾,可不管怎么说这都是雍王府的妾,又岂是一般人家能比的?再者说,这样一来自己女儿总算得偿所愿了不是?女儿嫁出去了,自己和夫人也能省心了。于是没有犹豫,尚书大人立刻答应了这门亲事。
听到这里你可能觉得还没什么,毕竟身为阑朝赫赫有名的雍王爷,除了王妃之外再娶个侧夫人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可假如在娶王妃的时候只纳一门侧室也就算了,事实上魏延曦不止抬了薛含雪进门,更把工部侍郎吴孝光的庶女吴染月和醉风楼头牌玲珑都抬进了门,一个封为侍妾,另一个封为姬妾。
吴染月倒是个好相与的,她爹吴启穹是个老实本分、踏踏实实的人,所以连带着她也从小养成了沉静内敛、不爱招惹是非的性子。她为侍妾倒也没什么,至少该有的礼数规矩一点都不会少。
可那玲珑姑娘就不一样了。她在醉风楼时就是个有名的,早年不仅容貌妍丽,连才情都是京都数一数二的,京都上下不知道有多少贵家公子心甘情愿的拜倒在她石榴裙下。
谁知人家玲珑姑娘心高气傲,对那些世家贵族的纨绔子弟丝毫也不上心,更曾扬言今世不嫁便罢,要嫁就嫁能文能武的大将军。
能文能武的大将军是谁?魏延曦自然当仁不让。
于是,在齐遥清进门的同时,雍王的后院一下子就多了三个女人。一个大家闺秀,一个小家碧玉,还有一个出身青楼楚馆,各不相一。而魏延曦更是看都不看齐遥清一眼,新婚之夜便给薛含雪长足了脸。在梦寒看来,雍王这么做摆明了是在给王妃难堪!
齐遥清听梦寒哭着说完这些,脸紧绷着,久久没有出声。梦琪也一脸苍白的站在一旁,张了张口,最终还是选择了沉默。
整个室内安静的就只剩下梦寒一人压抑的抽泣声,听着让人揪心不已。
齐遥清此时也不知做何感想。魏延曦会对他百般刁难这件事他早在嫁进王府之前就已经猜到了,所以对于他昨夜的做法也没什么惊讶。只是假如真按梦寒所说,魏延曦前脚刚离开成婚的新房,后脚便去新纳的侧夫人院里过了一夜,那这就不是单纯的刁难而是欺辱了。
他身为雍王正妃,王爷却在大婚之夜宿在了别的女人房中,说出去会有人信吗?纵使他是男儿身也受不起这般欺辱。
当然,又或许正因他是男儿身,才不得不受这种屈辱。
“好了,别哭了。”不知过了多久,齐遥清终于率先打破这份诡异的沉默。他面色稍稍松动了些,抬手示意梦寒起来。
“少爷……”梦寒哽咽着唤了声,倔强的跪在地上不动,“奴婢不懂,少爷并没有对不起王爷,王爷他……他为何要这般对少爷!”
梦寒说的悲怆,她始终想不明白,少爷明明是那样好的一个人,被皇后和老爷硬逼着嫁进雍王府也就罢了,怎么如今连雍王都要这么对他!
既然他们一个不愿娶,一个不愿嫁,那当初雍王为何还要答应这门亲事?此举折了少爷的羽翼不说,如今更是让他连身为一个王妃应有的尊严都没有,他魏延曦难道心中就不觉得有愧吗!
不得不说梦寒还是单纯了些,天真的以为皇家的亲事只要雍王不愿就可以不娶,殊不知正因是皇家的亲事才更没有回旋的余地。
梦寒虽然不清楚皇家的弯弯绕可齐遥清却再清楚不过,所以他即便心中气恼却也没有怪魏延曦。朱耀紫以前不是说过吗,魏延曦早就心有所属那是全京都人都知道的事,他二十年不娶可到头来却竹篮打水一场空,不仅伊人没娶到还迎了个男妻进门,会怨恨自己也无可厚非。
“王爷……应该有他自己的考虑吧。”齐遥清摇摇头,终究还是吐出这么一句。
“可是……”
“没什么可是。”不等梦寒说完,齐遥清就打断道:“你们两个都给我记住,这里是雍王府,不是清水苑,王爷也不是你们能随便议论的人,若以后再让我听到你们说这些闲言碎语就给我收拾东西回国公府!”
齐遥清此刻的脸色并不好看,他忽然发现,直到现在魏延曦都没来主院,而且正厅里连个下人都没有,就任由他们主仆三人在这儿坐着说话,这太不寻常了!
就刚刚一路上的情况来看,雍王府绝对不是个连主院里的下人都请不起的地方。今晨之事很有可能是个陷阱,魏延曦指不准想借梦寒的口故意诱他犯错,好以此为由再来个下马威。说不好就连他本人都正躲在什么地方密切注意着这里的一举一动!
齐遥清不动声色的环视了一圈,确定的确是一个人都没有,这才将目光锁定在情绪仍有些激动的梦寒身上。
少做少错,多做多错,以梦寒与梦琪现在的修为来看,想要在王府里生存还是远远不够的,既然如此还是先让她们躲在自己身后,能护一时是一时吧。倘若真有连自己都护不了她们的那一日……齐遥清闭了闭眼,那便……让腰子好好照顾她们俩吧,也不枉跟了自己一场。
打定主意,齐遥清没有再犹豫,疲倦的摆了摆手道:“好了,今日既然是入宫,你们也就不必跟我去了,回院里候着吧。”
梦寒一听这话倏的抬起头,一脸不敢置信的望着齐遥清:“少……少爷?”
眼看着梦寒又要哭出来了,齐遥清赶忙解释:“不是你想的那样,宫中人多口杂,我连自己都顾不过来,就更别提你们两个了。与其去了让我分心,倒不如留在王府里,替我守好院子。”
直到齐遥清这样说,两人这才放心些——原来少爷不是不要自己了。不过放心之余她们又不免为齐遥清担忧起来,担忧他一人能否应付宫中那位。
“可是少爷,皇后娘娘那儿……”梦琪欲言又止,但她的意思齐遥清又岂会听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