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小满开门出来,外面冷浸浸的,四处黑呼呼一片,整个大营里寂静无声,顾小满摸黑到伙房烧了热水,灶下暖和,他借着灶火烤着棉鞋,一直到浑身热乎了,这才端着水出来洗漱,此时,天边泛了一丝白光,洗漱时,顾小满张嘴吐的全是血沫,看起来怪吓人的。
等洗漱后,顾小满搓了搓手,把伙房里的东西归置了一遍,顾小满便挑着水桶去打水,他勤快是一方面,最主要的是有事情做,就能忘了嘴里钻心的疼。
天还未亮,除了巡营的将士,只怕就顾小满一个人这么早起床,外头寒气逼人,顾小满冻得满脸通红,到了水井边,地下结着冰,顾小满格外小心,自从上回险些栽到井里后,每日来挑水时,顾小满都会带上铲子,他小心的把冰铲掉,挑了一担水便回伙房,旁边营房里的门被打开,老占披着棉衣出来,他见顾小满挑了一担水进来,问道:“小满,嘴里的水泡消了没有?”
提起满嘴的水泡,顾小满忍不住又开始疼起来了,他答道:“还没呢。”
老占对他说;“等会儿忙完了,去找李军医瞧瞧,要是化了脓,也够个人受的!”
“哎,我先去挑水了。”顾小满点了两下头,又跟老占打了一声招呼,便挑着水桶出去了。
等再挑第二担时,天色已微微发亮,顾小满他到了水井边时,却看到有个人影站在那里。
“大人?”
待看清人影时,顾小满楞了一下,站在水井旁的是寇镇寇千总,他的脚边还放着木盆布巾等物,显然是来盥洗的。
寇镇冲他微微颔首,顾小满走近,他将水桶放了下来,又好奇的问道:大人,你今日怎得如此早?”
寇镇撩起眼皮看了他一下,要说如何起得这般早,他也说不清,迷糊睡了半宿,起床后直接端着木盆就往井边来了,过来时,看到水井边泼湿了,地上还放着铲子,便知道大约是伙房里的人来担水了。
顾小满也挺惊奇的,自他到了伙房,差不多每日都是他来担水,除了上回,他便再不曾在井边遇到过寇千总呢。
远处有狗吠声传来,寇镇和顾小满两人面对面的,谁也没开口说话。过了半晌,寇镇看着他,开口问道:“不是烫伤了么,为何还来挑水?”
顾小满憨笑了两声,跟寇镇熟了之后,面对他时,他已不像刚开始时那般畏惧他,他对寇镇说道;“又不是伤到手脚,挑几担水倒不碍事的。”
寇镇又问;“烫到哪里了?”
顾小满不好意思说,但寇镇却两眼直直的看着他,等着他回话呢,顾小满挠了两下脑袋,他对寇镇说;“烫到嘴了。”
寇镇不解的皱眉,继续问道:“怎会烫到嘴?”
顾小满红着脸回道:“昨日嘬棒子骨,被骨头冻儿烫到了。”
听了他这话,寇镇似乎被噎了一下,他盯住顾小满的脸,半晌没有开口说话。顾小满偷偷瞅了一眼他,越发难为情了。
顾小满摸了一下鼻子,说道:“我是头一回吃,没想到拿在手里半点儿也不烫的棒子骨,竟会如此烫人呢。”
寇镇扫了一眼顾小满,借着亮光仔细一看,果然瞧见他的嘴角起了一串水泡,顾小满被看得浑身不自在,他撇见寇镇的木盆是空的,扯开话题问道;“大人,你要水吗,我给你打。”
寇镇没说话,他弯腰自木盆里拿了一个小药瓶,递给顾小满,说道:“这是烫伤药,每日用三次。”
顾小满呆住了,他没接,那白色小瓷瓶只有半个巴掌大小,顾小满虽说不识货,但光看就十分精致,肯定是稀罕东西。
顾小满开口说道:“大人,多谢你的好意,不过这烫伤不碍事,等我歇两日就好了。”
“拿着!”寇镇抬手一抛,顾小满怕摔坏了,下意识的伸手接住。
顾小满哪儿舍得用寇镇这么好的东西,他小时候被开水烫了一身水泡,也是啥药也没涂,过了几日水泡消了就好了,故此顾小满呆呆的对寇镇说道:“大人,我用不着涂药。”
寇镇用眼角看了顾小满一眼,从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顾小满身子不禁缩了一下,虽说他不再畏惧寇镇,但当寇镇脸上露出不满的神色时,他心里仍旧会打鼓似的不安。
把药瓶交给顾小满后,寇镇没再看他,他自顾自的走到水井边,打了半桶水倒在自己的木盆里,便端着木盆转身离去。
顾小满看着寇镇的背影,几次想开口喊住他,只是张了张嘴,最终又闭上了。
☆、第14章
寇镇送的药效很好,顾小满用了两日,水泡便消了,老占知道他受了千总大人的照抚,再三嘱咐顾小满日后当差要愈加仔细,顾小满性子本就耿直,自此心内越发敬重寇千总了。
没过两日,张示他们从定州府回了三羊镇大营,进宝有些失落,因张示走前许诺会给他从定州府带新鲜的吃食回来,结果除了几本书,张示连块糖都不曾带回来,张进宝期待了许久的心思落空,接连几日没有理会张示,顾小满不知该怎样去安慰进宝,于是只要得空了,便陪着进宝一起说话,偏偏他嘴笨,说来说去就是那几句,进宝知晓他憨厚,但有这么个朋友陪着,心里总算还能有几分慰藉。
又过了两日,天开始下起了鹅毛大雪,大雪接连下了一整日,至傍晚雪停,营里开始打发将士们上屋顶扫雪,北地的雪但凡落了,便要扫下来,如若不然,一层层的结成冰,连房子都能压垮。
林大宝是顶着大风雪回的三羊镇大营,有巡营的将士看到他,开口打招呼:“林兄弟,回来了啊。”
“哎,回来了。”林大宝手里拉着一匹马,马背上驮着东西,后头还有四个庄稼汉模样儿的男人挑着担子,进了大营后,将士们帮着卸下担子,林大宝又给了这几个庄稼汉跑路钱,雪路难走,林大宝每人还多给了二十个铜钱,那几人接了钱,欢天喜地的回去了。
回了营地,林大宝总算松了一口气,他跺了跺皮靴上的雪,搓着手说道:“幸而赶回来了,要是再耽误两日,只怕路都要被雪给封了。
“可不是,瞧这天气,只怕还有得下呢。”
林大宝从担子里摸出了一包肉干递给守营门的将士,又问道:“我不在的日子里,咱大营里有啥新鲜事不?”
那将士接了下来,他回道:“还能有啥,要说新鲜事,那就是几日前冬至吃了一顿肉。”
林大宝笑骂了一声,说道:“瞧你这出息,一顿肉就是新鲜事啦?”
“你这是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咱们不比你在京里过得滋味,想要吃肉吃肉,想要喝酒喝酒!”
“你们只当好受呢,这一路上,又是风又是雪的,那滋味可一点也不好受!”林大宝哼哼两声。
“总比咱成日窝在营里坐牢强,咱这三羊镇大镇,除了兵还是兵,连只母猪都没看到呢。”
大宝笑了两声,没跟他们多嘴,他带着东西先找寇镇回话去了。
彼此,营里刚吃完午饭,林大宝进寇镇的营房,寇镇的亲兵看到他,又是一通闲话,这些亲兵与旁的将士不同,都是跟着寇镇出生入死过,是以林大宝每人送了一包肉干一双皮靴,而后便跟他们打听道:“我不在的这些日子,二爷可曾有说过啥?”
因说好要在冬至前赶回来,不过林大宝启程迟了几日,因此他心里忐忑不安,生怕等会儿被寇镇责罚。
“二爷半句不曾提你,只怕他都忘了你迟归这事。”这些亲兵取笑林大宝把自己看得太重,林大宝却不服气的说道:“没了我,谁来伺候二爷!”
“你可拉倒吧,有伙房里的顾小满,他除了给二爷送饭,二爷的衣裳鞋袜都是他来收拾的,只怕比你收拾得还干净呢!”
林大宝吃惊的问道:“真的?”
他走时,托了这些亲兵们帮着伺候寇二爷,怎的又蹦出了个顾小满。
“谁还骗你!”
林大宝心里有几分气闷,他瞪了他们几眼,拎起包袱进了里面,先敲了两下门,待到里面传来回应,便推门进去。
屋里点了火盆,进去后暖烘烘的,林大宝先打了一个千,又出声说道:“二爷好,我回来了。”
寇镇撩了一下眼皮,说道;“回来了。”
林大宝早就习惯他们二爷这副不冷不热的面孔,于是恭敬的答道:“是,冬月初十六日启程,走的时候老太太和大太太特特儿的叫我过去说话,说是边关苦寒,要爷保重身子。”
寇镇微微颔首,他问道:“家里老太太,太太可都还好?”
“都好,只是老太太心里十分惦记你,还叫我带了一句话与二爷。”
寇镇问道:“什么话?”
林大宝偷偷瞄了寇镇一眼,他轻咳一声,原原本本的把寇府老太太的话说出来;“不肖子孙镇儿,若是再不回来给我磕头请安,老婆子要亲自往定州找定北将军大人,告你一个不孝不悌之罪。”
老太太的话不过是说说罢了,寇镇自然也就听听而已,他眉眼都不曾抬一下,继续问道:“可有去看过姨娘?”
林大宝愈加恭敬,他答道:“去看过,孙姨娘一切甚好,只是听咱们屋里姐姐们说,如今八姑娘倒是跟着姨娘一处住着呢。”
如今的寇府,当家的是世袭的安国公寇大老爷,乃是府里老太太的嫡长子,老太太生有二子四女,除了外嫁的姑太太们,大老爷袭爵,二老爷外放为官,寇镇便是大老爷所出。
说起寇镇,生母实则是妾室孙氏,当年大太太王氏进门数月便怀胎,不过几月,孙氏紧跟着亦有了身子,合府上下原指望着大太太能生下嫡长子,十月过后落地的却是个姑娘,那孙氏若是也生个姑娘便好,哪知竟是个哥儿,这庶长子身份不尴不尬,不说王氏心里不自在,就是孙氏也叹气这哥儿投错了胎,满月时,宫中的皇太后,也便是大太太王氏的亲姑母赐下一柄绿如意,说是送给寇二爷的贺礼,因了这句话,寇镇生生从国公府的大爷变成二爷,自此合府的姑娘哥儿便浑着排名。
寇镇自小被抱到王氏屋里养着,一直到进学后,才分了自己的院子搬出去住,十三岁那年,寇镇弃学,追随着定北将军来了定州,这几年回京的次数屈指可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