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不管多晚,总算是好消息,那些年轻人一个个跟打了鸡血似的,赵冬那无缘得见的生父就是打头阵的人之一。因两人都是滨江人,赵明秀自然要一起走,可就在出发前一天,赵明秀发现自己怀孕了!
这一路拖拉机加公交车加铁皮火车,一千多公里可不是一般颠簸,赵明秀哪儿敢冒险?那人便说,他先回去打点,等胎相稳了或孩子出世了她再过来,到时候工作和住处安排好了,他们也能专心带孩子,省得孩子受苦。赵明秀一听有理,就应了。
可谁想那混蛋玩意儿刚回去俩月就跟另一个女人结婚了!赵明秀挺着肚子不好动身,只能写信质问,结果人家说了,咱俩没扯证,不算结婚。赵明秀气得眼前一黑,咬牙切齿却也无可奈何。她一个小姑娘十五六岁就来这犄角旮旯下乡,想也知道不是多受宠的,不然哪能被那人随便撒点温情就感动了?要把这事儿告诉了家里,别说给自己做主了,他们不把她骂死就不错了。
现在回城,拖个孩子名声毁了也就算了,大不了这辈子不嫁人了一个人拉扯孩子。可爸厂里那位置已经被弟弟顶了,滨江不像买西,有地有湖,气候又好,粮食果子一茬茬地长,只要愿意,绝不会饿死。回了城,虽恢复了城里人身份,填饱肚子却成了大问题……
正焦急着,村长看在眼里,对这和自家姑娘差不多大的孩子有些同情,就找了过来,告诉她京都那边鼓励孩子们考大学。考上了工作户口什么都好说,至于政|治材料她不用担心,只要考上了,他这儿一切好说。
赵明秀眼睛一亮,千恩万谢,托了过去同学买了书,挺着肚子一门心思钻进了进去,月子里都没把书放下。要说赵明秀的确是个读书的好苗子,凭着股不服输的劲头愣是把所有课程啃了下去,还考上了,好吧,当年的高考简单也是原因。
村长没有食言,所有材料和调查都大开绿灯,让未婚先孕的赵明秀顺利获得了录取通知书,风风光光地离开了买西回了滨江。赵明秀本是要带着赵冬一起走的,却被村长给劝阻了:一个女娃带着孩子入学,大伙儿肯定会好奇,一查之下,我以前帮你打的掩护不都白费了?就算查不出什么,风言风语也不是你个女娃受得住的!
赵明秀知道是这么个理,可村长老伴儿前几年去了,没有儿子,女儿们都嫁到了别村,他一个老汉照顾自己还好,多个孩子真的玩不转。于是孩子就被托付给了村长的邻居,谷家阿婆。
赵明秀是个好母亲,回到滨江后,也一直惦记着儿子,邮递员一个月来一次,却要送来十几封信,后来村长写信劝了,才改成一月一封,却是厚厚一沓。因为那年头大学生是真正的珍稀动物,工作包分配是必须的,学费生活费都是国家出,赵明秀虽没时间出去打工,可这些补贴加上奖学金,按说能过得很舒服了。可她除了留下必要开支,剩下都寄给了村长,只求让儿子能过得好一些,再好一些……
那些年,赵冬虽没有父亲,却过得比村里哪个孩子都好。
六岁那年,谷家阿婆中风去了,赵冬害怕,哭着闹着要妈妈,那时赵明秀已经工作了,村长想着应该没什么问题了,就试探着写了封信问她意见。赵明秀知道了,心疼得不行,立马打电话拜托村长把孩子送来,车票钱已经寄了过来。赵冬就这么兴高采烈地回了滨江,找到了妈妈。
可迎接他的并不是他以为的幸福生活,因为他的到来,赵明秀板上钉钉的升职机会便宜了别人,之前的管理职也因生活作风问题工作被某个厂领导的亲戚抢了,下放到车间成了个高级工头。可就算高级,就算是工头,也是工人啊,工资低了,活儿累了,那些工人的闲言碎语无处不在。
家里人也不理解,对赵冬很是不善,之前追求她的那些男人更是跑得远远。赵明秀不乐意儿子被看轻,和家里大吵了一架,赶上第二年赵冬要入学,为了孩子能顺利入学,托人转户口又花了不少钱,生活一下子拮据了起来。
生活的重担,难听的流言,差点压垮赵明秀,如果说前六年的赵明秀是耀眼的凤凰,现在却不如落毛的野鸡,可她却从未因此怪过赵冬一句。
那时赵冬太小,什么都不懂,只知道那些人因为自己没有爸爸才欺负自己,他就对妈妈说,如果我有个很厉害的爸爸,他们就不会欺负我了,妈妈,爸爸在哪里?
恰逢厂里一大妈给她介绍对象,有些不堪重负的赵明秀没再拒绝,算是答应了。那男人年轻时是个痞子,坐过牢,去年刚出来,现在自己做些小生意,日子还不错。赵明秀和他处了段日子,觉得还行,就去扯了证。
那男人开始对赵冬娘俩还行,可后来有了钱,就开始嫌弃赵明秀生不出孩子,嘴里总是不干不净的翻旧账。后来他在外面的女人给他养了个儿子,赵冬母子自然被扔到了一边。屋漏偏遭连阴雨,赵明秀的厂子改制,她下岗了……
那一晚,赵冬发现赵明秀白了好多头发,心口一阵阵地痛,抱着老妈说以后一定出人头地,好好孝顺她!
之后的十年,赵明秀摆着摊儿养赵冬,赵冬拼了命地学习,母子俩相依为命,从小吃够外婆家暗亏的赵冬坚持自己只有老妈一个亲人。后来做生意的越来越多,物价越来越高,房价越来越贵,虽摊子变成了店铺,可生活总是温饱有余,谈不上富裕。
看着老妈的白发,赵冬毕业后拒绝了几家杂志社的邀请,进了家公司当了业务员,跑起了业务。苦是真苦,压力大得能压死人,可那行业就是个剩者为王的地方,坚持下来了,碰壁多了学得多了,花了心思总能有所收获。
单子越来越多,收入越来越厚,赵冬买了房买了车,不许母亲再操劳,让她安享清闲。
可当年年底,老妈下楼梯时摔了一跤就再没醒来……
赵冬伸手挡住自己的眼睛,如果,如果这真的是个梦,那他希望永远不要醒来,起码在这里,老妈还活着,即便他们远隔千里……
☆、安歇
距那次醒来,已经过去7天了,看着日升日落,赵冬明白,他不是在做梦,他是真的重生了……想到老妈还活着,如同凤凰般骄傲地活着,他就止不住庆幸,庆幸地落泪不止。重生了,他再不会让老妈陷入那种境地!
但现在要紧的是谷家阿婆的身后事,谷家阿婆是傈僳族人,照傈僳葬仪,老人家是在家里中的风,算是病亡,并非死于非命,故可用棺木葬。虽说前两年开始提倡火葬,但买西是山区,地广人稀,交通不便,又多是少数民族,所以推广得并不顺利。
谷家阿婆这些年照料赵冬很是尽心,赵明秀出手自然大方,老人自己也有些积蓄,不算穷困,所以并未立时入土,而是摆了7日才安葬。也亏得是冬天,不然以买西湿热的天气真能要了人命。
老人中年丧夫,又子女早亡,并无亲人,虽摆了灵,可进行摩左时难免凄凉。前世赵冬年幼不懂,这一世多了几年见识,心中不忍,想着老人自他婴儿起照顾至今,悉心备至,喊她声奶奶绝不为过。就找到俸家阿爷,也就是村长,说要为老人抬棺。
按说赵冬和老人没血缘关系,连同族都不是,过继认亲难度不小。可谁让老人孤苦呢,连个有资格出来反对的人都没有,何况有人为老人抬棺出灵,供奉香火总是好事,没哪个不长眼的出来破坏,这事儿就算成了。
修完坟,算完了一半儿,没什么意外的话,邮递员第二天就会来这个村。赵冬知道他的归去是老妈人生的拐点,还是很惨烈的下滑拐点,当然不能让惨事重演,扑腾着小短腿又去骚扰俸家阿爷了。
“是阿冬啊,阿爷也正要找你呢。”别看俸家阿爷长得劳苦大众,却是村里少有的文化人,赵冬和老妈的信件都是他给代的笔,“你阿嬷走了,用不着再守灵了,你一人住我也不放心,在阿妈来接你前,你就住在阿爷这里。”
“阿爷,你别告诉阿妈阿嬷走了的事情好不好?”赵冬仰着脑袋说话有些累,就想爬到凳子上,却被俸家阿爷伸手一捞,抱到了膝上,囧了那么一下的赵冬继续道,“阿冬可以留下来陪阿爷。”
“阿冬不想回去?不想阿妈?”村长闻言不由惊奇,抱着只有6岁的赵冬询问,“阿妈那里有很多高楼,很多车子,可以买到很多好东西……”
“阿冬知道啊,可阿妈对阿冬这么好,却没说要来接阿冬,肯定是因为坏人没有打光,阿冬这个时候回去,阿妈打不赢了怎么办?”记得小时候他每次想找妈妈,俸家阿爷都是这么哄他的,索性活学活用了一下。
“额……”迎着赵冬无辜的眼神,村长有些小羞愧,果然骗孩子是不对的啊,轻咳了下还想说些什么,却发现赵冬的言辞虽然幼稚,道理却是没错,不由失声。
“阿爷,阿冬会很乖的,让阿冬留下来陪阿爷好不好?”看老人被说动了,赵冬立马无耻装nen撒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