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氏又不是傻子,方才的情形,细想想如何还不明白?心下冷笑,这是一进门,荣氏就要给自己下马威呢。
――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
既然她荣氏存了心挑事儿,没必要忍着。
手中慢悠悠的拨着茶,看向邵彤云,“听老爷说,你和仙蕙是同一年生的。”意味深长的看向荣氏,“荣太太你说,这可真是巧啊。她们两姐妹一般大小,出了门,别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一对双生子呢。”
邵彤云的脸,刷的一下就红了。
“沈太太可真会说笑。”荣氏鬓角上的青筋直跳,一声冷笑,“彤云和仙蕙不是一个娘生的,长得又不像,哪能让人以为是双生子?”她豁然站起身来,“你们一路风尘仆仆,想是累了。”招手叫上女儿,“走罢,别打扰人家歇息。”
邵彤云咬了咬唇,当即跟了上去。
荣氏一阵风似的出了院子,回了屋,抓起一个茶盅就狠狠摔在地上!
邵彤云见母亲气大发了,不敢靠得太近,在旁边美人榻上坐下。她红了眼圈儿,委委屈屈的,“好没意思,别人的笑话没有看到,倒把自个儿闹成一个大笑话儿。”
荣氏的脸色阴沉沉的,似要下雨。
邵彤云怒气难消,在屋子里走来走去的,嘴里嘀咕,“不是说,她们都是从乡下来的吗?怎么一个个的,都打扮得跟富家太太小姐一样?”
荣氏没好气道:“我哪晓得?!”
邵彤云使劲揉搓着手里的帕子,好好的绣花帕子,给她揉成了一窝梅干菜,忽地手上一顿,“我知道了,肯定是爹买的!”她跺了跺脚,“爹心疼她们,事先就为她们准备好了,真是……,真是偏心啊。”
不由回想起那惊鸿一瞥。
明蕙的美貌还有限,可那仙蕙……,标准的美人鹅蛋脸儿,尖尖下巴,一双又大又长的漂亮凤眼,完全挑不出任何瑕疵。而且她还挺会打扮的,穿了一袭浅金云纹的素面袄儿,配月白腰封,下面撒开烟笼芍药的百褶裙。
衬得她,肤光莹润、殊色照人,――根本就不是面黄肌瘦的乡下丫头!
邵彤云心里酸酸的,堵了一口气,“往常里,只听说别人家爹在外头养小,添了庶出的弟弟妹妹,我倒好,竟然凭空多出一对哥嫂,两个姐姐?还有……,还有一个元配出身的嫡母。”
“你说够没有?!”荣氏狠狠一巴掌拍在桌子上,震得茶碗乱跳。
“娘在别人跟前受了气,就拿我来煞性子。”邵彤云红了眼圈儿,哭道:“你不去收拾别人,埋汰自家闺女算什么本事?”她年轻,脸皮儿薄,本来心里面就委屈,再被母亲喝斥受不住,拔脚就回屋去了。
荣氏揉了揉发胀的额头,朝外唤人,“阮妈妈进来。”
珠帘一晃,进来一个圆圆脸的中年妇人,身体微胖,头上梳着圆髻,和丁妈妈的精明外露恰恰相反,瞧着颇为敦厚和善。可是她经过丫头们的身边时,个个都低了头,可见在下人心中份量颇重,上前喊了一声,“太太。”
荣氏恨恨低声,“看来还是咱们太过轻敌了。”
阮妈妈一直跟着主母,寸步不离,今儿的事自然都看在眼里。心中当然明白主母的火气,劝道:“太太,你消消气。”
荣氏咬牙道:“原想着她们都是乡下来的,没见识、胆怯,进门给个下马威,落一落她们的面子,臊一臊她们的脸皮,一气儿打压,就把气焰给压下去了。”揉着胸口,不甘心的吐了一口气,“没想到是咱们太小看人家,用错了法子,反倒吃大亏了。”
“是啊。”阮妈妈点头,“那沈氏不是一盏省油的灯,说话含沙射影的。”
说到这个,荣氏心里的火又蹭上来,“说什么彤云和仙蕙一年生的,不就是讥讽我当年着急,急哄哄的就和老爷好上了吗?可是这能怨我吗?”她脸上带出委屈,“当年他说妻子死了的,谁知道没死啊?”
“是啊,是啊。”阮妈妈跟着附和了几句。
荣氏语气抱怨,“是老爷有隐瞒,反倒让我成了笑柄!”
阮妈妈腹诽,――牛不吃水强摁头,你不愿意,老爷也不能抢了你去啊。
只是这些话不好说出来,改口打岔,“我瞧着,那个二小姐长得花骨朵儿似的,嘴里话又多,没个笼头,今儿的事全都坏在她身上。”压低声音,“太太你说,她这到底真的傻呢?还是在扮猪吃老虎啊?”
☆、10心思
“你怀疑仙蕙?”荣氏凝着眉,仔细想了想,“坠儿是她喝斥的,花茶的事儿也是她多嘴问的,是有些巧……,可她怎么能知道咱们的安排?算了,算了。”烦躁的摆摆手,“别疑神疑鬼的,一个小丫头片子也值得如临大敌?往后的日子还过不过了。”
“也对。”阮妈妈点点头,“今儿应该是她运气好,话多,都赶巧儿了。”接着劝了一句,“所以,太太也别太生气了。”
“你不明白。”荣氏眉头郁气难散,“那小丫头捣乱也罢了,沈氏和我争锋相对也罢了。别人家妻妾之间都斗个没完,更别说两个妻,我这心里早有准备。”她冷冷一笑,“反正后宅里,不是东风压倒了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了东风,往后要相处的日子还长着,慢慢儿来。”
“那……,太太着恼什么?”
“我是气老爷!”荣氏两道柳眉拧成结,“当初在我跟前说得好好儿的,什么看在亲娘的份上,只是接他们过来养活,给个宅子住,给口饭吃就行了。”一声冷笑,“结果他呢?生怕那边的人受了一指甲的委屈,平日里那般粗心的人,忽然就细致了,竟然连衣服、绢花,甚至胭脂水粉,全都给准备得妥妥的。”
阮妈妈想了想,“也未必,兴许是沈氏她们自个儿买的呢?”
“买的?”荣氏气得冷哼,“你看仔细,那可是今年江都最时兴的样子,仙芝镇那种乡下,怎么会有卖?”
“或许……”阮妈妈犹豫了下,“她们进城的时候,临时在江都的店铺买的?买几套成衣,也不是什么难事儿。”
“行了,行了,你别哄我了。”荣氏不耐烦的挥手,“你看看绣工、款式,成衣店哪有这等货色?肯定是老爷提前找好绣娘,给她们量身定做的。退一万步说,便真的是她们自个儿买的成衣,可一套上等的刺绣成衣,得多少银子?她们出得起?那还不是老爷给的钱啊。”
阮妈妈无言以对,更怕再说这个话题更惹主母生气,只得闭嘴不言。
“你瞧瞧,这才刚开始呢。”荣氏心中恼火无比,幽怨道:“老爷的心就已经往那边偏了,往后还得了?”狠狠啐了一口,“邵元亨,你这个没良心的东西!”
要是邵元亨听见这番啐骂,必定喊一声冤枉。
可是仍凭荣氏主仆想破脑袋,也想不出,从头到尾是仙蕙在偷偷捣鬼,无论怎么琢磨,都只能怀疑到邵元亨身上了。
丫头在外面传话,“太太,丁妈妈领着坠儿过来了。”
“滚!”荣氏抓起一个茶盅扔了出去,碎了一地,“叫她们滚!有多远滚多远。”
丫头出去了,说道:“太太这会儿不想见人,妈妈回罢。”
丁妈妈听得里面一声碎瓷响,吓得一哆嗦,知道主母这事气大发了。可即便明知道过来会挨骂,也不能不来啊。来了,挨了骂,至少规矩不错,要是坏了主母的事还躲着不来,回头只会下场更惨。
抬手拍了坠儿一下,撒气道:“走罢!”
坠儿脸色都白了,出了院子,在僻静地方怯声问道:“丁妈妈,这可怎么办啊?太太的火气,肯定不会就这么完事儿的,回头她空了,不定要怎么发落呢。”自己又不比丁妈妈有体面,挨几句训斥完事儿,闹不好……,很可能会被撵出邵府的,越想越是害怕,不由哭了起来,“我……,我不想出去。”
“嚎什么嚎?”丁妈妈啐道:“赶紧回去想辙,好替太太扳回一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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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沈氏正拉着小女儿的手,感慨道:“今儿的事多亏仙蕙你问得好,不然的话,咱们娘儿几个可都要出丑了。”
“是啊。”明蕙心有余悸,“差一点儿,我就把花茶给喝下去了。”
邵大奶奶脸色微白,“我也是。”
沈氏冷声道:“那荣氏打量着我们是乡下来的,没见过世面,就想让我们当众出个大丑,给她看个笑话儿。可笑!也不照照镜子,她自个儿才是一个天大的笑话儿。”
明蕙劝道:“娘,你消消气。”
沈氏轻嘲道:“想当初,荣氏嫁给你们爹的时候,怎么就不先打听打听,你爹有没有娶妻?妻室死了没有?便是你爹说我死了,几时死的?守了一年孝没有?荣氏瞅着一个……”底下的话,当着两个未出阁的女儿,实在说不出口。
荣氏瞅着一个长得清俊的男人,就扑了上去,得多猴急,多缺男人啊!
其实沈氏这么想,也不算是冤枉了荣氏。
邵元亨就算现在看着,那也是相貌堂堂,更别提年轻时候的风流倜傥了。荣氏肯嫁他一个娶过妻的男人,长得清俊,的确是其中一个理由。
“算了,不说了。”沈氏连着赶了十天路,又才和荣氏打了一场仗,越发觉得疲倦,况且什么男人不男人的话,当着儿媳和闺女不方便说。因而摆摆手,“你们都先各自回去梳洗梳洗,再换身衣服,稍微休息一下。”
仙蕙等人起身告辞,都出了门。
到了院里,邵大奶奶道:“我送两位妹妹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