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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关东云梦谭 作者:星海拾贝

    “单身女性独居确实不太、安全,可惜了那么好的房子。”

    “是呀,房子才盖好两年,贷款还没还清呢,搬家是不可能的。但一想到家里会随时进来小偷,我就没勇气继续住下去。”

    “先别太担心,总会有办法解决的,多打电话去警察局催一催,让他们尽快抓到犯人。”

    …………………………………………

    这个叫莉莉桑的女人仪态娇柔声气稚嫩,外在感觉很年轻,不是知根知底的人绝难看出她是个生于1967年的中年妇女,今年50岁擦边。孟想对她的了解肯定比野口多,莉莉说过她会对外人撒谎,但对佛学会的师兄弟百分百诚实,她是个虔诚的佛教徒,也是藏地高僧的皈依弟子,法号“晋美卓玛”。

    前面提到孟想是个有神论者,幼时常随外婆四处烧香拜佛,对佛教很有好感。日本国内宗教盛行,各种宗教团体百花齐放,在许多大学也设有据点,信徒们自发地向周围人推广教义吸纳成员。两年前孟想就在校友影响下加入到一个总部设在涩谷的佛学会,会长是藏传佛教高僧,时常来日本为国内的贫病儿童筹措善款,顺便弘扬佛法,端的是学识渊博,佛心圣口,感召了大批日本信众。

    孟想入会后有幸得他摩顶受戒,获赠法名“罗布旺波”。

    跟莉莉就是在那时认识的,莉莉全名松本莉莉,是佛学会骨干,上师不在的时候就由她负责带领十人小组的师兄弟们开展半月一次的佛学讨论会。会里的女人以家庭妇女为主,莉莉却是个精明强悍的职业女性,经商开公司钞票大大的有,平日珠光宝气排场不小,只在参加会里的活动时打扮素净。她对上师有着狂热的崇拜,爱屋及乌地喜欢中国人,孟想皈依不久就被她拉进自己的小组,说是方便照顾。她也确实言出必行,帮他介绍工作,赠送不少高级餐厅商场的餐券购物券,认识时间长了还会跟他聊私事,有时干脆用中文聊天。

    莉莉的中文水平足以吊打孟想的日语几条街,就是带一股子东北大碴子味儿,这是怎么回事呢?据说她继母是早年日本留在东北的战争遗孤,长大后嫁给当地农民,中日邦交正常化后,继母的哥哥去中国寻亲,兄妹团聚,继母便和丈夫离婚回到日本,同莉莉的父亲重组家庭。莉莉的生母死得早,她6岁多才有记忆,那时父亲已经再婚了,她是被继母抚养长大的,母女感情深厚,她把对方当成自己的亲妈妈,也跟着学了一口地道的中国东北话。

    “俺妈说中国老乡善良淳朴,待她恩重如山,俺也喜欢中国,以前常跟她回佳木斯探亲,俺两个哥哥的孩子现在全在日本,都是俺给他们办过来的。”

    孟想在日本无依无靠,得她多方关照,十分信赖这位平易近人的“大姐”,如果不出那场意外他们也不会中断联系。为此他常常喟叹,人的记忆为什么不能像硬盘或者书页那样能够任意存储删除,背书学习时记性不够用,对一些羞耻阴暗伤心痛苦的事偏偏久久不忘,随时随地弹出清晰画面给人暴击。

    大约一年前的冬天,他骑车时不慎压伤了一位日本大妈的宠物犬,被对方扭送交番,警方判令他赔偿医药费,狗狗被送到宠物医院住院治疗。在日本宠物治病比人看病还贵,进医院的第一天就报销掉10万円,医生说还要接受进一步检查才能估算出总体治疗费。当时正值考试周,他为此事烦恼,考试临场发挥不佳,很担心拿不到全优第二年的奖学金会泡汤,正是愁情满怀,六根不净。当晚佛学会组织聚餐,莉莉催着他去,饭后又集结另一群人去酒吧喝酒,孟想到日本后还没逛过酒吧,总归心烦便跟去凑热闹。

    那家店的调酒师在法国进修拿过证,调得一手好鸡尾酒,莉莉让孟想随便点着喝,账单全记在她名下,孟想好奇,更兼想用酒水浇一浇心火,便照着菜单上的名目点了十几杯五花八门的鸡尾酒。说来也玄,那些酒喝到嘴里只觉香甜润滑,完全感受不出辛辣刺激,可劲头比白酒还足,没多久他便打起醉拳,神智也飞到了异次元,竟在莉莉送他回家时,跟她在车里玩了一把419……

    俗话说“男怕失意,女怕失身”,孟想在失意中失身给一个年龄足以做自己母亲的日本阿姨,那打击和国破家亡有一拼。更想不通,自己一没贼心二没贼胆,怎会犯事?想来想去,只能怨胯、下的老二自作主张,不好好安守裤裆,居然借酒造反篡了脑子的位,害得他白璧蒙尘,名节含垢,真恨不能把这二两贱肉栓在门把上举起藤条一顿狂抽。

    为此他在家里一蹶不振地躺了两天,失魂落魄茶饭不思,中途熊胖找他聊天,他拿起手机悲声大作,熊胖唬得不轻,听他哭丧:“熊胖,我遭人家那个了。”,震惊道:“我日!咋个回事哦!你是不是跑到新宿二丁目(东京同性恋聚居地)去耍,遇到黑娃儿了?我晓得美国有群黑娃儿同志周游世界到处爆菊,尤其喜欢爆亚洲人的,是不是拿给你遇到了哦!?报警没得?哎呀,赶紧先去医院查个血,染起艾滋就惨了。”

    又悲唤:“孟瓜娃子欸,你咋个这么霉嘛,啥子鬼事情都拿给你遇端了,你们家祖坟上头硬是没栽弯弯树啊这下咋个整嘛,我的天王老子诶~简直是背坛坛儿时,滚起滚起背啊……”

    熊胖在那边捶胸顿足,听着也快哭了,孟想稍微刹住车,澄清误会:“我不是拿给男的爆菊,是遭一个嬢嬢睡了。”

    听他讲完大致经过,熊胖火冒三丈:“你龟儿硬是个胎神!乱在这儿制造紧张空气,遭嬢嬢睡了又咋子了嘛!,只要她没得病,其他怕个球!”

    “我…我觉得对不起田田……”

    “管田田啥子事,未必她晓得啦?”

    “没有,我就是觉得我跟其他女的睡过了,没的资格喜欢她了。”

    熊凯一声“呸”险些贯穿他的耳膜。

    “你娃脑壳上是不是有乒乓哦,现在男的有处女情结都要被骂直男癌,你还搞得新鲜勒,自己给自己搞个处男膜来挂起,干脆每个月定时把屁儿戳烂,买点卫生巾来垫起学人家女的来月经嘛,龟儿一天吃饱了不放碗,腾到闹!”

    “我怕田田晓得了嫌弃我嘛。”

    “你不给她说就没得事了撒!我看你娃简直瓜得伤心,宝塞塞的肯定是读书读曰了!快点爬起来去吃饭,然后该干啥子干啥子,嫌脏就多打点肥皂把个人的鸡、巴搓干净,不要一天到黑想精想怪!”

    接受完熊胖的暴力心里辅导,孟想打起精神重新做人,霉运也仿佛过境离去,那被撞的小狗只折断腿骨,损失最终控制在了15万,他的期末考试也取得理想成绩,奖学金仍是囊中之物。过了十几天莉莉主动来电,标新立异地安慰他一番。

    “罗布师兄,你最近都没来佛学会,是不是在介意那晚的事,觉得自己犯了淫戒呢?其实大可不必,戒律是戒律,但佛更看重我们的初心,我们当时心中都没有恶意,你发泄了情绪,我满足了性、欲,说起来还算是互助互利的好事呀。而且如果当时不是用了那种方式,你说不定会因醉酒闯出别的祸,我也会在那个寂寞的夜晚投向一个坏男人的怀抱,这么看来反倒是相互免除了危机呢。上师教导我们遇事豁达通明,烦恼懊悔容易招来魔障,希望你像我这样轻松平常地看待问题,以后我们依然是纯洁正直的师兄弟。”

    这大姐雍容淡定,好像只是跟孟想来了场健康的天体运动,孟想早看出她是个老司机,经验丰富得足够办驾校,但自己的神经可不是钢筋电缆,发生这种事,唯一的选择就是一刀两断江湖不见,从那之后他便断绝了与佛学会的来往,几位同、修曾陆续来信询问,都被他搪塞过去,莉莉也心领神会地再没找过他。

    时隔一年遽然重逢,看来东京并非想象中那么大。

    午后他终究被莉莉约到附近的茶屋,莉莉谈笑自若,好像他们从没有过绝交这回事,孟想没心情叙旧,硬着头皮寒暄一阵就以要去学校图书馆查资料为由告辞,临别时听她请求:“罗布师兄,今晚能再找你谈话吗?我有很重要的事想拜托你。”

    孟想委婉拒绝:“那个,我半夜要去筑地市场打工,晚上都睡得很早。”

    “是!我知道!但是请你抽出一点点时间,十分钟就够了!我知道野口桑住哪儿,今晚7点半,我过去找你,就这么定了,好吗?”

    这阿姨很会抓住男人好面子的心理示弱撒娇,一般来说老少通杀,孟想一个老实人自然不是对手,尽管摸不清她的意图,仍妥协接受约定。

    第7章 盯梢

    在通往图书馆的路上,孟想看到一则海报——著名现代派油画大师山根亮平将莅临本校发表演讲,时间就在今天上午。这位大师也是多摩美大的校友,年少成名,后在日本的传统浮世绘技法中融入西方油画的拉斐尔前派,开创出唯美、靡丽,富有新古典主义风格的独特画风,从而成功跻身世界一流画家行列,四十多年来盛名不衰,是日本的国宝级画师。孟想在国内便久仰大名,今日本有缘亲睹风采,结果竟在眼皮底下失之交臂。

    最近被钱逼得晕头涨脑,这么醒目的海报都没看到,可惜,可惜呀。

    他满心遗憾,更兼傍晚将被迫与莉莉再叙的困惑,人在图书馆,思想却被愁绪拽着东游西荡,书本上的小字犹若喷了灭害灵的死虫子,没有一只爬进他的脑袋。

    3点过总算有一抹亮色冲散他晦暗的心情——田田来信了。

    “孟想,你在图书馆吗?”

    这信息好似苦药后的一颗糖,孟想赶紧一口噙住,回信:“是呀,我正复习功课呢,田田,你在名古屋吗?”

    “恩,我还在工地考察,晚上才能回东京,你吃午饭了吗?”

    “吃啦,你呢?”

    “我还没,等下做完记录再去吃。”

    “不行啊,吃饭不准时会伤肠胃,名古屋的烤鸡翅很有名,你该去尝尝呀。”

    “好哒,我会的,真好吃的话,下次我们一块儿去吧。”

    孟想心花怒放,怀疑她仅仅是客套,连忙确认:“田田,你说真的吗?答应跟我见面了?”

    田田用害羞的颜文字回复他,看来是真心的。孟想活像中了大奖,心里麻痒难耐,眨眼扩散到体表,在座位上扭来蹭去大跳摇摆舞,惹得过路的工作人员讶然而视,他被那骇异的目光刺红脸,赶紧低头扶额伪装沉思者,眼睛盯着手机屏幕,裂开的嘴久久合不拢。

    正准备趁热打铁跟心上人多聊几句,对面的座位忽然来了一个人,他不经意抬头瞥了瞥,一阵冰雹顿时砸向喜悦的火焰,他的面部肌肉受突如其来的惊错牵制来不及变换阵型,抽搐着扭曲,原本笑成弯月形的嘴生生垮成不规则的梯形。

    咋回事哦!这个娃儿咋又跑到这儿来了喃?!

    他怔视曾与自己有过两面之缘的男狐狸精,指缝里的圆珠笔啪嗒落到桌面上,假如眼球能够脱落,大概也是这个下场。今天小狐狸的头发染成了深栗色,质感越显蓬松柔软,也衬托得气色更加白皙亮泽,一双露水里泡过的媚眼翎羽般在他脸上搔来搔去,娇俏淘气的神态和他的呆愕相映成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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