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靖柔悲伤地嚼琥珀桃仁儿,无语凝噎。俗话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她没有养老虎崽子的癖好,唯独为了将来太平日子,司礼监这条粗壮大腿必要牢牢抱住。后宫她看得最清楚:君王之爱,泽被苍生,说白了就是只浅得不能再浅的大马勺,装不了水就罢了,还是个漏底儿的。
萧阙向来忙碌,陆靖柔来了就钻进屏风后头,自己找书翻看,或是拿墨笔描花样子。桌上准有预备下的各色干湿果子,糖球蜜饯和荤素点心。他隔一扇屏风,议事也不避讳。若有空得闲,便绕过来坐一会儿,教她写字。
她起先十分顾虑,生怕没头没脑叨扰他,招人厌烦。萧阙却不曾赶过她走。如意儿有一次送她回宫,悄声对她说,每次娘娘来,干爹晚上用膳都能多进些。
因此陆靖柔很有成就感。
往掌印值房去多了,萧阙渐次添置了些她惯用的笔墨器具。后来她发现多了一只小小桐木奁,不甚起眼,打开来是女子的簪花钗环,有内造式样,也有出自民间金银铺的戳记。刚好她下个月廿叁过生日,太监用不着女人东西,那自然是送她的。
陆靖柔欢欢喜喜搂着匣子要去道谢,萧阙却凝眉看了那匣子半晌,唤了个小内监:“这东西哪儿来的?”
那小内监生得眉清目秀,低头回道:“刘少监前儿个抓了几个手脚不干净的宫女,看着不像初犯,嘴头子硬,已经下了昭狱。刘少监说东西先在后头柜子里存几日,他另有安排,因而不曾入库记档。”
气氛突然异常尴尬,她干笑几声:“哈哈,那个那个,不好意思,我这就放回去,放回去。”
萧阙却沉了面色:“赃物就该依规矩登记入库。他好大胆子,什么脏东西也往里头乱放!”
陆靖柔被那句“脏东西”猛刺了一下。小内监低头退出去了,她还白着脸木在原地。
相处久了,她发觉萧阙有时过分爱洁。衣裳从不穿第二水,旁人用过的杯碗盘碟,径直摔了扔掉。心机深沉的人,觉察不出他的喜恶。对外永远笑脸相迎左右逢源,内里不知多少算计。她是皇上宠爱的宜嫔,若执意拆了司礼监檐上的瓦打水漂儿玩儿,他嘴上也不会多说什么。
陆靖柔不善亦不屑于钻营,笃信人与人之间,唯情分二字不可轻贱。即使日后失宠,届时背靠大树好乘凉,指望萧阙看在往日交情能帮上一把。可如今呢?自己巴巴儿上门来当笑柄,参天大树成了歪脖儿树,她一绳子吊死就齐活了。
“娘娘,怎么了娘娘?”
萧阙看她神色古怪,又不回话,有些焦急起来。
“娘娘,宜嫔娘娘!靖柔!”
“我没事。”她低下头,长长呼出一口气,“萧掌印,本宫从前不懂事招惹你,求你别放心上,横竖日后我再不踏进这里一步。”
她跌跌撞撞夺门而出,反被门槛绊了一跤,幸好萧阙一路跟在她身后,才没摔得鼻青脸肿。
“娘娘,”他死死抓她的腕子,“臣不知哪里伺候得不好,请娘娘示下。”
陆靖柔方才气急口不择言,站在大门口被凉风一吹,清醒几分。妃嫔和太监在司礼监大门口拉拉扯扯,满宫人瞧见不好看相。
“跟臣回去,”萧阙面色青白,拉她的手还在抖,“马上就传晚膳了。娘娘好歹用完膳,打臣也好骂臣也罢,都来得及。”
陆靖柔最看不起自己的一点,就是每次想挺腰子同人吵架,还没编排好词儿,泪珠子却滚得比谁都快。
晚膳果然没吃成。她坐下就哭,哭累了索性一头躺倒,再接茬哭。萧阙一动不动守着,绞湿帕子给她擦脸。最后哭得头晕眼花手脚麻木,被萧阙抱起来喂水,发现身底下躺的居然还是他的榻。
“娘娘心里不顺意了,不愿意同臣亲近。臣都明白。”他叹一声,放下杯子。
“你明白个屁。”陆靖柔哑着嗓子说。
萧阙一愣,她又道:“连我下个月廿叁日过生辰都不知道,明白明白,明白个大头鬼。旁人碰你一个指头都嫌脏,你老实说,是不是一直嫌弃我,碍着皇上面子不挑明而已?”
萧阙被她问得张口结舌。下个月廿叁生辰?他先前特地查过记档,陆靖柔进宫选秀时,家中报的分明是正月十九生人,哪里来的六月廿叁?
不过此时他的脑子已经成一团乱麻。“臣该死。臣发誓,从未嫌弃过娘娘。只恨此刻不能剖了胸膛,看看臣的心。”他将她的手牢牢按在心口上:“娘娘赏脸见臣一面,臣比什么都高兴。”
陆靖柔被这番过分疯癫的话吓了一跳。有权有势的太监都是人精,谁知这许多姿态中,究竟几分可信。需得想办法快些走,若错过各宫下钥匙,难保不会惊动圣上。她正想用另一只手把五谷丰登的薄被掀开,下身一动,突然涌出一股热流。
“萧阙,你你你快过来看一眼。”陆靖柔脑子嗡了一声,声音瞬间变了调,“我好像来月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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