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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钱到账以后钟敛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催促自己的父母离开家里,搬去离警局进的地方,保护好自己,再也别想他这个儿子。年迈的父母哭声渐大,他挂掉电话,上去反手给了陆正衍一巴掌,恰好打在昨天李舒雪打过的位置,那消失的伤痕又浮了出来。
    陆正衍极力忍耐,钟敛步步紧逼,他已经了却所有心愿,亡命之徒的姿态尽显。李泉慌张地看向外面,看向那个小孩,他忽地走过去扛起李文高,李文高在他肩头挣扎几下,拉扯他的衣服,见他腰间别着把刀,他安静下来,被放到窑洞外面的荒草堆上,李泉转身回去拿来那条沁雪的麻绳将他的双手绑好,把他摁坐在土堆之上。
    “小朋友,待在这儿别动,大人有事处理。”
    李文高已不在近前,陆正衍终于松了口气,抬头看李泉一眼,额角的汗渗入他的眼睛,有些看不清李泉的表情,却感受到他喷薄的愤怒。
    他每一周都比上一周挣得更多,陆正衍施舍的活计让他小富裕,却让他日日诓骗同乡,钟敛虽不是好人,可陆正衍更烂,母亲在城里做保姆被富人欺负被富人骗,陆正衍就是那些富人当中的一个,狡猾而虚伪。从骗他去岐山起就没打任何好主意,把他放进工厂夜夜劳作,盯着自己的同乡,卖笑诓骗,算准了钟敛会对七怜村的人有所松懈,让他做他的内应,激怒钟敛,设局拿钟敛的命给自己镀层金,顺便扫清情敌障碍,他们之中谁更卑鄙恐怕连瞎子都看得出来。
    钟敛拿起榔头捶打陆正衍的背,他几乎就要跪不住,汗水浸透了他的额发,他那双犀利的眼睛虚着。李泉站在他身旁,脚压在他的小腿上,终于按照先前约定好的,问他:“陆先生,怎么样?”
    这个时候陆正衍只需要说一句不好,李泉便会制止住瘸腿的钟敛,可他还是没说,一言不发。陆正衍的贪心和傲慢激怒了李泉,他呼吸急促,用脚踹他的小腿,手往后腰摸,“陆先生……感觉怎么样?”
    铁做的疙瘩砸烂皮肤的感觉痛到骨子里,陆正衍很难集中注意力,却也感知到李泉的异常,腿部蓄力,做好了起身的准备。
    忽地听见一声惊叫:“他有刀!”
    陆正衍迅速扭头,李泉刚刚拔出匕首,举在半空还没决定是否该趁机泄愤便被陆正衍一把握住刀刃,他瞬间面容狰狞,手臂用力,刀刃深深割进陆正衍的手心,一直抵到骨头,他剩下的手狠狠捏住他的手腕,迫使他丢了刀,再抬腿踹在李泉的肚子上。
    钟敛的屠宰刀快速落在他的后背上,瞬间皮开肉绽,破开一条深深的痕迹,他转过身闪过下一个劈砍,抬脚狠踢钟敛的手腕,再踹他的病腿,屠宰刀落在地上,钟敛也随之倒地。
    “你……”
    他没有松懈分毫,走到李泉身边踩断了他的双手,一脚将他踢开。
    小声:“就你也配背叛。”
    李泉翻滚身体叫痛,恶心陆正衍居高临下的蔑视眼神,可也无济于事。
    钟敛还在顽强地趴,试图够到刀,铁了心要陆正衍的命。
    陆正衍冷笑着,走路的姿势开始有些摇晃,一脚踹开刀子,“李舒雪是瞎了才会看上过你,她到现在都还相信你还有良知……”
    钟敛粗重地喘息,瞪着他,恨不得用眼神将陆正衍千刀万剐,“陆正衍,我的良知怎么没的,你不知道吗?”
    他发狂一样抱住陆正衍的小腿,用尽全力咬他的肉,牙齿撕烂他的裤子,一直嵌进他的肉里,直到被陆正衍的拳头打得昏聩,咬合的肌肉像被酸性溶液溶解一样剧痛,他终于送开口。
    陆正衍收了拳头。双眼发晕,甩甩头,踉踉跄跄走过去抓住李文高的肩膀,弯下腰用小臂蒙住他的眼睛,“别看……你心脏不好。”
    遍地都是鲜血,李文高双眼已经木然,心脏跳动的频率诡异般下降。
    “这次是陆叔叔不好,没有下一次了……乖。”
    李文高没有回应,耳鸣不断,一声熟悉的叫声惊吓到他,“陆总!”
    是他见过的沉竭,沉叔叔。陆正衍推推他的身体,肩膀下沉,疲劳极了:“去……跟沉叔叔走,他你肯定认识,不是坏人,不用害怕……”
    李文高被匆匆赶来的沉竭一把抱起。
    沉竭看陆正衍满身是伤,失血到嘴唇全白,有些愤怒:“我背你下去。”
    “不用……”陆正衍推开他的手,“李舒雪不是听话的人,她可能会来山底下等,你们先走……先让她看见他。”
    沉竭冷着脸,他为了这场闹剧中断了一次非常重要的任务,发挥的作用却仅仅只是带李文高下山,这和陆正衍命令他去接近李舒雪一样荒唐。
    “去……”陆正衍扶着树,鼻尖冒着密密的冷汗。
    他犹豫地望向里面,出于职业素养,准备上前解决了二人,可李文高的表情已经极其不对劲,再下杀手,恐怕这个孩子会心脏病突发,他无法,只能听从命令带着李文高下山。
    -
    这个砖厂齐盛提前来过一回,知道一条上山的近道,李舒雪怎么都不肯在山下等,他只能领着她上了山,李舒雪自小就爬山路,跟得极快,心脏狂跳,她总觉得自己闻见了血腥气,脸上的颜色消褪。
    “钟敛把小高带到这种地方……”李舒雪在远处看见砖厂的一角,心凉了大半截。她捂着胸口,快步往上走,齐盛突然停住了脚,僵直在原地。
    她额角剧烈地疼,再往前几步,也迈不开腿了,捂着脸,手不住地抖。
    就在几秒之前,一把锋利的匕首从陆正衍的后背重重刺入,行刺的人安静地像个哑巴,在成功以后便摔倒在地淋漓大笑。正是钟敛拼尽了全身的力气为自己报了仇,陆正衍血淋淋的后背上插着一把刀,双手还撑着树侧身将倒不倒,无任何力气转身,低头呜咽着疼痛。
    李舒雪全身的血液都在刹那间凝滞,赤着半身身受重伤的陆正衍是她最陌生的,陆正衍出现在她面前时总是穿着整齐,一丝不苟,可如今他遍体鳞伤,像只和同胞撕咬过后垂死的狼,他孤身一人,切肤之痛由躯体之上片片淋漓的鲜血传递给李舒雪。她和齐盛一齐跑过去,齐盛还慢她一步。
    “该死……该死……”得逞的钟敛瘫倒着狂妄叫嚣,直到被齐盛一脚踩烂了嘴,连下颌也动不了了,双眼死死盯着陆正衍的方向,诅咒他就此身亡。
    “陆正衍……陆正衍……!怎么会这样……”李舒雪跪在他身边,双手颤抖地探向他,却不知如何下手,他倔强地抓着树,身体却不断地往下滑,直到膝盖沾底,他跪靠在树边,那一刀捅进他身体深处,他眼皮沉得抬不起来。
    李舒雪便比他跪得更低,用手托住他的下巴,终于能看见他黝黑的瞳仁,眼泪失控地流。
    他喘息着,先是盯着她看了几秒,随后费力勾起唇角,“小高……已经……下去了,他,他很安全……我们的孩子,很,安全……”
    李舒雪的心如被钢针刺穿,尖锐的痛密密从心脏散开,“别说了……我带你下去,别说了,我们去医院……”
    他单手勾着树,仿佛那是他唯一的倚靠。李舒雪跪着往前挪动,抱住他的头,仓皇失措,“好多血,陆正衍,你……”
    陆正衍靠在她怀中,渐渐松开了手臂,搂住她,完全依靠她撑着身体,他抬起下巴靠在她耳边,他的生命中从来没有哪一刻像这一刻一样清晰地体会到自己的癫狂,他为这份癫狂而更加癫狂。无边的剧痛笼罩着他,他甘之如饴,气息轻如鸿毛,精神却如滚水一样沸腾着,以李舒雪的拥抱和眼泪为燃料,他汩汩外流的血在冬日都不会失去暖意。
    他将面部埋入她温暖的颈窝,鼻尖蹭着她温软的身体,为自己的胜利而欣喜若狂,李舒雪却抱着他哭到浑身战栗。他的眼眶跟着湿润,眼尾像稚嫩的少年一样藏不住笑意,他对这一刻恋恋不舍,李舒雪的发丝陷进了他手心的伤口里,加剧他的疼痛,他好像忍不住想抚摸她的头发。
    等到疼痛快使他晕厥,他才停手,轻声祈求:“小舒,带我回家……”
    “好,好……”
    李舒雪泣不成声,抱着他的头,用哀求的目光看向齐盛,二人合力把半晕厥的陆正衍弄到齐盛的背上去,匆忙往山下去。一路上,李舒雪都盯着他满背的伤痕,头疼欲裂,狰狞的伤疤落进她眼里,变成充血的红血丝,满布眼球,尤其是那个被匕首捅出来的深伤口,被隔开的皮肉外翻着,李舒雪看一眼,脚下的步子就会错一回,踉跄被石头绊倒,抓着草木站起身继续走。
    他们在山下和沉竭碰面,李舒雪甚至没有心思看看故人,匆匆抱了抱自己的儿子,确定他没事就连忙上车去,让陆正衍坐下靠着她,他胸前和身后都是伤口,怎么坐都是会碰到伤口,李舒雪便侧身抱着他,用自己单薄的肩撑起他的肩,竭力不去触碰他的伤口。齐盛提出他去扶,李舒雪摇头:“他不喜欢。”
    陆正衍骄傲惯了,甚至拒绝和同性睡一张床,怎么会接受这样的交颈姿势。李舒雪不断地抚摸他的头,心痛到呼吸不畅。他再坏,她也不想看他这副模样,备受折磨的人,比一具尸体还要令人心碎。
    她用手帕轻轻包扎他手上的伤口,呢喃他的名字,她拉着他的手,陷入前所未有的混乱当中。
    她拥抱着的人是叫陆正衍,是在酒会嘈杂音乐声中问她名字的陌生人,是在雪夜里唐突吻她的先生,是那个骗她的爱,把她关在澜院,强迫她继续爱他的恶魔,也是那个抱着陆望舒出现在她家楼下,坚持认她为妻子的装失忆的大骗子,他几番施展骗术就又骗到了她的爱,甚至骗到了婚姻,她早就把一切一遍又一遍地都给他了,现在连最后一点尊严现在都被他用鲜血裹住,变得软弱无力……他浑身是血的时候,她没办法恨他,没办法再说明天就离婚,她几乎要怀疑这是不是陆正衍另一套骗术,可他气息奄奄,傲气全无,真得不能再真。
    李舒雪闭上眼,路上颠簸,她抱着他,身体浮浮沉沉,已经感觉不到身体的酸疼,逐渐麻木。
    到了医院以后,李文高被立即送进手术室,进去之前他想着陆正衍先前的话,没有一丝挣扎。陆正衍被送进了急救室,李舒雪制止齐盛通知罗晚玉,“等他脱离危险再打。”
    “是,夫人……”
    李舒雪垂眼转过头去,不喜欢这个称呼,回身寻找沉竭的身影,不见人,齐盛解释:“他送完文高少爷就去处理钟敛了,放心,陆总不会有麻烦。”
    “他怎么在这儿……”
    齐盛禁不住面颊绷紧,“陆总上山前指令他赶到保护文高少爷的安全,他带着文高少爷走了另一条路,比我们先下山,一定也是陆总的意思……”
    “他是谁……?”
    “李小姐,您应该不知道,陆总比您想象的,还要……疯狂。”他捏紧拳头,坦白:“沉竭是陆总派去您身边的,那时候陆总不肯去找您,就派了他去阻止您……和别的男人相恋。沉竭是同性恋,是个身手不错的杀手,他不会爱上您。”
    李舒雪微微吃惊,许多无奈:“他什么事都能做得出来……难怪是沉竭带着我碰到他出了车祸,难怪……还有什么是他做不出来的,那时候他还装的那么疼的样子……”
    齐盛纠结几秒,道:“其实陆总在车里是真的受伤昏迷了。”
    “嗯……?”
    “计划是他不必真受伤的,可是陆总自己撞出了伤,脑震荡是真的,昏迷也是真的……他不必做到那个地步,但是他害怕,害怕伤得不够不能靠近您……他是我见过最不可理喻的人,我知道他做事的原因,可永远也理解不了他。”
    李舒雪心里酸疼不已,“是,世界上怎么可能还有比他更不讲理的人,今天他受了伤,我还怎么离开他……”
    齐盛严肃沉思一番,得出结论:“也许如果您真的不爱他了,就可以离开他,就像连殊小姐一样,陆总不会再请您留下。”
    “连殊……他主动让连殊走的吗?”
    “是,其实陆总要的东西很少,只是爱而已,您不给他了,他就会心灰意冷,然后傲然请你离开。那时候夫人拿刀架在脖子上拒绝陆总的求婚,他就让您走了,不是吗。”
    “让我走了,又派沉竭来……”
    齐盛无奈,“哦,抱歉,那我刚才说的如果在您身上不成立。对了,陆总让人给您准备的午饭好了,我去拿。”
    李舒雪心力交瘁,没有任何胃口,下意识想拒绝这顿饭,转眼又想起他早晨的嘱咐,眉心微动,扶着一边的肩膀,叹息一声:“好,谢谢了……”
    “陆总从来没失忆过,他对您还和你们在岐山市的时候一样,不知道您还记不记得和陆总生活的琐碎点滴,他再会演,也不能一天二十四小时都演,生活是骗不了人的。就算是最开始的时候,他哄您当他的情人,每天你们相处着,他也至少有七分真心,不然后来怎么会这么执着。您不知道这些……他也未必会承认。李小姐,等陆总好了,请您再给他一次机会吧……”
    李舒雪眼神飘忽,“我们先等他脱离危险。”
    “嗯。”
    李舒雪嚼不出饭菜的味道,儿子和法律上的丈夫都躺在手术台上,她的眼睛像被风吹坏了一样止不住湿润流泪,她忧心忡忡在空病房里徘徊,下午时分,急诊室里终于出来一名医生,告诉她陆正衍的伤情,比她想象得要更加严重。钟敛的那一刀,刺破了他的肺叶,内脏大出血,外面的皮肤也在不断地渗血,再晚一阵,他恐怕就没命了。
    “病人身上伤口太多,手上一处大伤口,身上鞭伤十五道,刀伤三道,腿上还有一处严重的咬伤,我们已经全部清理好了。只是他这样,是不能仰躺也不能卧躺在床上,休息的时候只能躺在几根带子上把上半身悬置起来,等麻药一过,恐怕……他至少一个月不能安眠。所以尽量让他在白天也尝试睡觉,能多一点睡眠就多一点睡眠。”
    李舒雪的心被揉成乱糟糟的一团,“好……谢谢医生。”
    陆正衍浑身裹着纱布被送到病房里,如医生所说,用几条不细不宽的带子把身体吊起来,背后的伤口最严重,所以用俯卧的姿势,头微微侧着,轻轻靠在垫高的枕头上。李舒雪坐在病床前,看着他侧脸上还有新印的掌痕,心口一阵一阵抽痛。
    她抓过他那只没受伤的手,鲜活的温热感令人安心,渐渐地,她想起他们结婚这么久也没有买戒指,陆正衍从来没提过这件事,大概因为他始终都记得,他是怎么亲手丢掉了跟她求婚的戒指的,他不愿再次低头。
    李舒雪用拧起的眉心去蹭他的手,却怎么也抚不平,她哑声问自己:“等你好了,我是不是该走……?”
    毕竟陆正衍已经同意离婚,她走不走,全是她一个人的决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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