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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衣统领看向他。
    “阁下甚是眼熟。”萧珩思索着道。他的身手,他的眼神,一出现便给了他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但彼时他心思全在清词身上,此时方问了出来。
    黑衣统领眸间有些微笑意一闪而过,抱了抱拳道:“能与世子一见如故,是在下之幸。”
    萧珩定定看着他,倏然而笑:“罢了,既阁下不便透露,萧某亦不勉强。此番多谢阁下,后会有期。”
    *
    再回安澜院,竟是一切如旧,时光仿佛驻留在她离开的那一晚,壁上图书满架,窗前花香四溢,就连她用过未来得及收起的玉梳,也还是那般搁在妆台上。
    只是想到知宜和知微,终究还是物是人非。
    白露直擦泪:“世子命奴婢每日打扫,只物件放的位置却是一动也不能动的,说是动了,夫人若回来了,必会生气。”
    她是真的欢喜,毕竟孟清词离京,虽萧珩一直声称是在外养病,可过了两年的时间,明眼人还是知道,必是夫妻之间出了什么问题,白露从未想过夫人竟真有回来的一日。
    清词如有所感,回眸看向被一群人簇拥在当中的萧珩,他的伤主要是在后背,因此只能斜倚在榻上,果然见萧珩也正看向她,眼里的情意不遮不掩。
    若不是昨日就与他呆在一起,清词定是以为换了个芯子。
    此时太医已经诊治完告辞,王氏,萧以晴,还有萧家二房都在屋内,叙契阔寒温,热闹得紧,清词归来,骤然有些格格不入,与王氏请了安之后,见也没有需要自己的地方,索性走到廊下,一边看着小丫鬟熬药,一边问了几句白露她离府之后的事。
    “阿词,过来。”四目相对,萧珩含笑。
    清词有些耳热,硬撑着神色不变地走了过去,低声道:“我在看着药呢。”
    “一屋子的丫鬟婆子,哪用得上你?”萧珩握着她的手拉她坐下,温声提醒:“你颈上的伤不能见风,莫在外头站着了。“
    王氏眸光复杂地看了看自己儿子,又看了眼孟清词,然而离家两年,夫妻感情未减却愈发深厚,总归是件好事,于是起身道:“你们好好养伤罢,我也得回去歇歇。”
    萧渝夫妻,萧以晴跟着告辞,丫鬟亦极有眼色地掩门退下。
    转瞬之间,喧闹的屋子里便只剩下夫妻二人,清词抚额,这不是明晃晃的逐客是什么?
    她轻声抱怨:“你这样一说,母亲他们都不好再呆下去了。”
    萧珩直望进她的眼睛,半晌,才缓缓道:“阿词,委屈你了。”
    为了留她在身旁,他是用了一点心机的,可方才她站在廊下,背影纤瘦挺直,莫名地有些落寞,蓦然让他想起去岁江南初见时。
    米白交领红缎裙,在一群青衫学子中亦是蓬勃朝气,神采飞扬,与国公府里温婉端庄的世子夫人,截然不同。
    她曾说她想追随谢山长,教书育人,明经理义。他却从不愿正视她的志向,这是他的私心,只因他知,那只会让她越飞越远,再也不会回来寻他。
    而再清晰不过,若失去她,他的余生便只余寂寥和缅怀,因这便是他的前世。
    “不委屈。”清词一笑,认认真真告诉萧珩,“这是我自己的选择。”她委实没有与萧珩再续前缘的念头,可命运无常,连她自己也没想到,有朝一日,她会心甘情愿地留下。
    经历生死,我的志向与你之间,若是不能两全,我还是想选择你,只是让山长失望了。
    彼此交心,她真的不觉得自己委屈,她从来怕的,是被安排好的既定的人生。
    她眸光坚定,没有丝毫勉强,既已选择,那么她便会做好萧珩的妻子,做好国公府的世子夫人,乃至未来的国公夫人。
    沉吟片刻,萧珩道:“礼部正在走流程,新帝登基想来就在这几日了,待过了这段时间,我的伤也便好了,咱们去肃州罢。”
    “肃州没有那么多规矩,我不会再拘着你。”果不其然,他看到她的眼里迸发出光彩,他在榻上欠身一礼:“边城苦无名师久矣,本将替边城学子提前谢过孟先生了。”
    “世子如今也油嘴滑舌了。”清词嗔他,但萧珩这么一插科打诨,两人之间因回府而有些怅然的气氛不翼而飞。
    *
    萧珩自回府后,访客络绎不绝,让他不胜其扰,索性闭门谢客,才得了些许夫妻独处的清静。
    但有些客人,是不能推拒的。
    譬如眼前这位,大周王朝的新任天子,正与他在书房里对坐窗前品茶。
    赵恂已于两日前正式即位,年号永徽,周史称“永徽帝”。
    萧珩惶恐:“臣些微小伤,何足挂齿,如何敢劳圣驾亲临?”
    永徽帝笑容可掬地摆了摆手:“无妨无妨,朕与临简是通家之好,临简又是因追查祈王而受伤,你伉俪对社稷有大功,于情于理,朕都要来探望一番。”
    赵麒登基不过二十几日,彼时主持先帝丧仪是首要大事,尚未来得及拟年号,后来提起他,便仍以祈王称之。
    “更何况......”更何况,微服私访,探望萧珩是在其次,主要是他的贵妃娘娘执意要来看望自己的闺中密友。
    夏暑初至,正是轩窗大敞的时节,惠风将花香送入窗内,偶尔亦送进正房里娇柔的女子笑声。
    君臣二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想:这都聊了两个多时辰了罢,女子之间,怎么有这么多话要说。
    此刻正房之内,故友重逢的喜悦,难以言表。
    清词眼里的顾纭,还是那般美貌,能看得出这两年她过得颇为惬意,所谓居移气,养移体,少女时期的顾纭,虽然沉稳,但因经历家变,眉宇间总隐隐有一种孤高倔强之气,现在这份孤高倔强已被平和雍容取代,清词对永徽帝油然而生感激之情,无论未来如何,至少,过去以及眼下,他给了顾纭真心爱护,给了她只有一人的安稳两年,也尽力为她争取了宫中的位份。
    顾纭看清词瘦了许多,却是心疼极了。
    清词虽已拆了纱布,但脖颈上还是有一道隐约可见的红痕,顾纭抱着她便红了眼圈:“阿词,当时很疼罢?”又怒声道:“赵麒该死,被乱石砸死真是便宜他了。”
    清词“咳咳”了两声,其实那日萧珩激愤之下,一剑杀了赵麒并不妥当,赵麒毕竟是皇子,若要定罪自有刑部与大理寺,本来想遮掩过去还得颇费周章,不想赵麒自作孽,竟在长春观下埋了那么多火药,将自己炸得尸骨无存,倒省了一番口舌和布置了。
    她立刻转移了话题:“已经过去了。二皇子可好?我还没见过呢。”
    提起煜儿,方消解了顾纭的些许怒火,她莞尔一笑:“虽出生那日坎坷,这孩子竟是个心大的,一路颠簸也是能吃能睡,半点不累人的。”
    “多谢你送进宫的金锁,那纹样既新颖又好看,是你自己画的罢?”
    “你竟与我客气。清词嗔她,“待世子痊愈,进宫谢恩,届时我随着他去看看二皇子。”
    “你只唤他煜儿。”顾纭拈了枚豌豆卷入口,怀念道:“还是这个少时的味道。”
    清词抿唇一笑 ,却不言语,毕竟如今身份不同。
    眼下永徽帝只有两子,大皇子生母早逝养在邓皇后膝下,可尚未记在名下,是以若细究出身,兄弟二人并不相差多少,但永徽帝对顾纭母子的盛宠举宫皆知,另一方面说,可谓将母子二人抬到了风口浪尖之上,这个时候,她可不能做猪队友。
    第一百四十章
    顾纭瞥了孟清词一眼, 颇有些无奈,但也知她是为了自己和煜儿打算,心中感动,握着她的手道:“随你, 只你我的情分莫变就好。”
    清词眨了眨眼, 屈了屈膝:“是, 谨遵贵妃娘娘懿旨。”
    顾纭捏她脸颊:“偏你促狭,我才说了你就反着来。”
    但既说起煜儿,顾纭便道:“阿词, 你和世子经了这番变故,如今重归于好, 子嗣之事也该考虑了。”
    “若不然,世子不急, 恐贵府老夫人也该急了。”
    清词无奈道:“纭儿,你如今也满篇大道理了,你这样说, 我都想起我娘了。”
    她唇边含笑,心里却有些黯然,自己应是那种极难受孕的体质罢,前世,她是成婚多年后才有的沅沅, 到临终也只得这一个孩子,这辈子她先是用了几个月避子药, 自江南返京后,被赵麒困在宫中的那段日子心神难安, 每日都在生死边缘犹豫, 更是无瑕顾及自身, 或许,她都不一定能有自己的孩子了。
    但她不想顾纭担心,嫣然一笑:“世子的伤还未好,我们不急于这一时。”见顾纭似笑非笑,又低低道:“他说待过了这段时间,我们便去肃州,若是有孕路上也不方便的。”
    顾纭意味深长“哦”了一声,打量着孟清词不盈一握的细腰,想了想道:“虽如此说,但阿词你过于纤瘦了,莫如寻个太医调理一番,如何?”
    清词想起之前喝了那么多药,顿时头痛:“好纭儿,我知你是为我打算,待我与世子商量商量,再去宫里头请太医,如何?”
    她不想再说这个话题,遂揽着顾纭胳膊,问她:“别说我了,你在宫里可习惯?”
    顾纭悠悠道:“没什么不习惯的,不过从一个宅子换到另一个大一点的宅子,王爷成了皇帝,夫妻成了君臣,”她自嘲地笑了笑:“哦,我还不配,至多只能算得上妾室。”
    她想起宫中的糟心事儿,赵恂于女色上并不热衷,至今宫妃也只是潜邸中的妻妾,但三个女人一台戏,如今就这么几人,给邓皇后请个安,都唇枪舌剑,精彩得很,待到明年采选,她眼中露出讥诮之意,届时还不知是怎么个热闹呢。
    清词听她如此说,心里便有些为她难过:“纭儿......”
    “你放心,”顾纭拍了拍她的手,“我都明白,要是在宫里还想着一生一世一双人,那是和自己过不去,何况,我如今还有煜儿,总要为他打算。”
    林贵妃那不就是个例子么,她虽不喜林贵妃,可之前在启祥宫住的那几日,她瞧得清楚,林贵妃对淳熙帝确有情意,到头来也不过一场空,深爱的男子到了最后,还是选择了嫡子,也难怪祈王事败,林贵妃就毫不犹豫地选择了自缢。
    “成王败寇,至少,”顾纭喟叹道,“比起祈王的妻妾,我已好上许多,可惜了崔王妃。”
    清词讶然抬眸,惊喜不已:“崔滢她,她还活着?”
    顾纭便道:“听说是被救下了,祈王已死,皇上虽不想为难她,但她如今处境尴尬,也无处可去了。”
    清词心头微动,正要开口,却见顾纭随行的宫女进来行了礼,恭声道:“娘娘,皇上问可否回宫?”
    清词只得先将崔滢的事放下,这才发觉已聊了两个多时辰,顾纭怏怏:“回罢。”,犹自不舍地叮嘱:“我出宫不便,阿词记得进宫看我。”
    “好。”清词心中亦是不舍,但知她今日能来已然不易,两人一边说着一边出了屋子,清词蓦然驻足。
    她目光落在廊下正在攀谈的几人身上,心中登时泛起惊涛骇浪,因除了永徽帝和萧珩,那青衫磊落,风神隽然的男子,不是宋蕴之又是谁?
    宋蕴之何时来的?清词满腹疑问,忍不住偷偷瞥了眼顾纭。
    顾纭面色如常走到永徽帝身旁,轻声问:“皇上等急了罢?”
    永徽帝回眸看她,眉目间尽是温柔笑意:“朕不急,只是担心煜儿,若醒了寻不着你许会哭。”
    实则茶水续了一盏又一盏,萧珩本就寡言,两人论了朝务和西北军事之后,便无话可说,枯坐多时了。
    永徽帝指着宋蕴之对顾纭笑道:“说起来,爱妃也是青州人氏,可识得他?”
    顾纭一双明眸在宋蕴之脸上转了转,便听永徽帝兴致勃勃道:“淳熙五年的状元郎,宋蕴之。”
    顾纭微笑:“久仰大名,宋公子才华四溢,名满青州,臣妾自是听说过的。”
    宋蕴之俯身行礼:“娘娘谬赞。”
    永徽帝携着顾纭的手往院外走,一边对宋蕴之道:“卿今日所提治水之策,明日写个条陈呈上来。”
    “臣谨遵圣喻。”
    ......
    圣驾离去,宋蕴之起身,目光凝望前方,久久不语。
    他没想到会在定国公府见着她。
    他在门口时便留意到有一驾黑漆马车停在那里,只以为是寻常访客,待进了国公府,方觉庄严肃穆不同往日,及至安澜院门前,见便装男子身姿矫健,眼神锐利,分明是金吾卫统领乔装改扮,才知是今上携贵妃微服出行。
    他本欲告辞,然这统领见过他,亦知他与定国公府的关系,便热心替他通报了一声,到此时,他却不好走了,但心里未尝没有一线想见她的期盼。
    相思蚀骨,他却早已不能想她,不敢想她,这一眼,于他而言,是意外之喜。
    他看着她莲步姗姗出了屋子,银白罗衫,黛蓝长裙,眉目灼灼,仪态万方。
    柔和的日色为她披上一身淡淡光华,较从前更加光彩照人。
    她微微上挑的丹凤眼含着笑意掠过他的脸庞,是恰到好处的温和,也是他和她之间咫尺天涯的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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