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红玄紫的冠服平铺撒曳,依次入殿觐见。
玉璟最不喜欢朝会,罗里吧嗦地就那几句话,翻来覆去地讲。他们的嘴皮子不嫌累,自己的耳朵倒已经听出茧子了。所幸今日有场好戏待演,她顶着重重的珠毓冠,示意阶下礼官。
冗长沉闷的表陈过去,终于到了心心念念的时候。
御史台的一位谏议大夫执笏出列,“微臣有本要奏。”
“议。”
“我朝地广物博,亦难避旱灾洪涝。此次长河水患,户、工二部竟拖迄月余,至今日仍未彻底修缮。耳闻灾民、粮仓诸事,臣心亦甚痛。”
让她瞧瞧,是哪只可怜虫先站出来。
侍郎尚书不做声,开口的是个新上任的。
“容臣回禀。两岸富庶,百姓诸多,如何能立刻安排妥当?水患之严重,以致州府上下连轴数月,人力物力天价损耗,非亲历者毋得艰辛!你——”
“朝中为此事多少转圜?!你又怎么敢说‘非亲历’!就我所知,这位大人刚上任不久,也没去过吧?”
御史台出来的人惯来如此,甚至还有比这更刚硬的时候。殿中二人剑拔弩张,言辞更加激厉。
“叁个月,赈款拨下去多少,一条水坝还没修好。工部的能匠、就连驻兵都派过去几千几万,这就是你说的艰辛!”撩袍一跪,他更是朗声道,“陛下仁慈博爱,对朝臣宽恕厚待。如此懈怠之人,不仅危及六部,只怕更要危害百姓!”
皇帝端坐龙椅,还是没说话。
小官得了尚书眼色,自知在劫难逃,不得不硬着头皮,“陛下明鉴!臣入朝五载,无一日不兢兢业业,恪尽职守,绝无半点虚假!”
“抛去此事,最近又有诸多流言。仗势欺人、当街霸凌之云,上京繁华地,户部竟也容许这样的错事吗!”
天子的声音因着年纪尚小,还有些细嫩,但周身气度已是十分压抑。说的话听起来像在打圆场,“都是能臣,朕信得过。”随即点了叁人,“此次派理水患的名单,晚间誊抄一份。”
“六部臣子,奖罚分明。”
重点封赏了几个,玉璟早已累得眼花。拖着身子退朝。
何煜站在她后头,看她龙飞凤舞地画字。为今日出头的那个倒霉蛋叹了口气。
“要批朱红么?”
“没呢,得等我再想想。”
大概是在想怎么让人不爽吧。他端过一碟子点心,不会没自知地往桌案上看,“午膳都不肯吃,用些东西垫垫肚子。”
皇帝大手一挥,正是上头的时候,哪里顾得上吃饭。转而牵过袖子,“你过来瞧瞧,这么草拟应该没问题了。”
君臣有别,她说的是一回事,他怎么做是另外一回事。何煜专心侍茶,低声回她,“都按陛下想的来。”
玉璟轻哼一声,“这会子倒同朕划得分明?”
真是来作贱他的,看还不行么。待何煜目过叁行,直接笑出声,“陛下这么对他老人家,真不怕明日赵府里就招白幡?”
小辈革职,长者放还归乡。明面上是没有多少赵家人的,但她从工部调了两个过去,接任侍郎一职,无疑是在打脸扇耳光。玉璟甚至特意书信一封,信末问了赵姝婚配与否,别耽搁了大好年华。
杀人诛心。
他知道御史大夫受意,今日必将死谏。结果压根不提兵、工消极殆事,直指其实并无大错的户部臣子。毕竟在李赵看来,至少明面上她同李堂站在一处,鼎力支持。那她怎么能让人失望呢?自然要替李家铺好垫脚石。多贤明的皇帝!
玉璟喜滋滋地跑去外间用膳,腿脚轻快得要飞起来。
依然天真单纯得可爱。
若是观其身态,能看出与先帝五分相像。剩下的五分,冷血、薄情、寡欲、严苛、谋计。何煜深以为,成元帝功垂千古,第一明君;却难以断情识爱,也就做不成一个好父亲、好夫君。
心间滞涩、余恨伤情。
月盈亏水溢满,人之不如意十有八九。叫他瞧得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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