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儿早些时候他在街市偶遇柳淑仪,他原打算问个好便离开,只是柳淑仪一再邀他一道去看戏,柳淑仪盛情难却,他这才答应,之后看完戏便就散了。
孟云泽道:“哪里的话,刚才若不是你帮忙,我未必能抓住嫌犯,我该谢你才是。”
孟云泽没有否认柳淑仪的事,她便有点灰心。
好比她看见爱吃的葡萄,即便明知季节不到,果子不可能甜,可她还是忍不住伸手去拿,定要自己尝一尝才肯死心,结果便只能酸得她满口牙都打颤,却又无法丢开手,只能生生咽下去,徒留满肚子的惆怅。
叶舒云笑:“既然我帮了师兄这么大一个忙,师兄打算如何谢我?”
转盼,叶舒云的目光对上孟云泽,他亦笑了笑,他问:“你希望我怎么谢你?”
叶舒云托腮沉凝片刻,她想要的只有孟云泽一个,可仅仅一个举手之劳便要诓孟云泽娶她,她怎么敢开这个口?
许是月光太美,乱了她的心神,也或许是他眼中的流光太动人,让她失了方寸。须臾,叶舒云脑子一热道:“以身相许可否使得?”
第十章
这是她叶舒云日思夜想的意中人,这些年她的目光只为他一人彷徨无措,只为他一人低垂,也只为他一人停留。
彼时后街忽然燃起烟火,响声震耳欲聋,完完全全盖过叶舒云的说话声,是以孟云泽并未听见她说的什么。
孟云泽大声问她:“你说什么?”
情当真是缠人又任性的东西,时时刻刻冒出头,挠得她心痒痒,让她不得安生不说,还时不时让她洋相百出。
叶舒云亦大声回他:“等我想着再告诉你,可否使得?”
适才烟火声乍然而起,他不曾听见叶舒云说的什么,只依稀听见「可否使得」四字,现又听见她提起这四字,故而未曾疑心她前后两次说的话长短不一。
“好。”孟云泽却有些心不在焉,报以客客气气的笑。
叶舒云灿然一笑,此时此刻,她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不知道他是不是在想着柳淑仪,不知道他对柳淑仪的情谊如今已经到了哪种地步,亦不知她是否还有扭转他心意的可能,可无论如何,她总会想到办法让他娶她的。
那日叶舒云和秀玉在茶馆喝茶,二人在茶馆二楼遥望街市上来来去去的过路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说话。
不多会儿,有序的平静中传来一点闹哄哄的声响,跟着是整齐划一的脚步声,紧随其后便是人们惊慌的交谈声与喊叫声。
叶舒云与秀玉对视一眼,看向楼梯口,数十位官兵鱼贯而来。为首那位官爷身穿便服,眉目郎秀,身姿俊朗,抢眼得很。
秀玉盯着那人惊喜道:“姑娘,快看。”
不等叶舒云说话,秀玉又开口遥对那人说道:“表……”
叶舒云按下秀玉蠢蠢欲动的手,提醒她道:“别出声。”
看那人的样子,显然是为办公事而来,再看那些官兵严阵以待,屏息闭气的模样,此行必定非同一般。
秀玉忙禁了声,顺着叶舒云的视线环视周围,不敢出头。
为首的官爷一眼撇过屋内每个角落,虽说只是匆匆一瞥,可他的目光却犹如觅食的飞鹰一般犀利,一眨眼就已经锁定目标,视线迅速落在西南角一个穿长衫的男子身上。
长衫男子似是察觉到背后有人投来一束如刀锋般锐利的目光,他故作镇定,一转身发现官兵已经把茶馆二楼围得水泄不通,再抬眼正对上官爷成竹在胸的眼神,他没多想,抬脚就逃。
彼时,叶舒云转眼看到有人从楼道口上来,那人她认得,正是孟云泽,她的目光不自觉地便追随那人而去。
叶舒云晃神的功夫,秀玉忽然惊叫道:“姑娘!”
待叶舒云反应过来,她脖子上已经架了一把匕首,刀锋极为锐利,冷光直逼她细嫩的肌肤。至此,叶舒云再想寻孟云泽的踪迹却怎么也找不到了。
叶舒云扫了身侧挟持她的人一眼。
官爷急急向前迈了一小步,像是马上要冲过去,可下一刻却又冷静道:“放下匕首!”
一旁的秀玉急了,跺脚道:“表……”
叶舒云蹙眉,制止秀玉道:“放心,官爷自有主张。”
若是让犯人知晓她和他的关系,岂非置她于险地,也无益于官差办案。
秀玉急得揪心,只担心叶舒云有个好歹。
犯人凶狠道:“让他们都下去,否则我就是死也定要拉一个垫背的。”
说着,犯人手里的匕首往里收了一收,划破叶舒云的脖子,那样的冰肌玉骨猛地渗出一道细长的血印子,当真是刺目又惊心。
打叶舒云被挟持那刻起,秀玉的一颗心本就吊在嗓子眼,而今又看见叶舒云那道血痕更是焦心,便似是烈火灼心一般站立难安。
官爷朗声道:“我警告你,你若执意不放人,我让你连这扇门都走不出去。”
秀玉听见他这么说,急得团团转。他不劝一劝那人,又或是想个法子拖住那人也便算了,怎么反而还拿话激那人?
犯人觉察到他的情绪有了细微的起伏,得意得把匕首又往里送了一些,笑道:“紧张了?”
官爷下意识往前冲了一步,急道:“放下匕首!”
那人得意洋洋地笑笑,歪头仔细打量起叶舒云,他道:“原是个美人儿,难怪官爷紧张。”他扭头盯着为首的官爷,挑衅道:“莫说是沈侍郎,就是我也于心不忍啊。”
说话间,那人的手不安分地爬上叶舒云的肩,叶舒云不管脖子上还驾着匕首,抖了抖肩,厉声道:“别碰我。”
那人来了兴致,死死盯着叶舒云:“看不出来,性子还挺烈的。”
这人便是搅得京中闺阁女儿寝食难安的采花贼,虽说眼下是情势所逼,但那人这般行径到底有碍叶舒云的名声。
为叶舒云的名声计,他绝不能再让那人胡作非为下去。他做了最坏的打算,即便此刻了结那人性命会让他难以交代,他也要放手一搏。
各方势力悄无声息地拉扯,焦灼。
千钧一发之际,只听「哐啷」一声响,匕首掉落在地打了个转。叶舒云手疾眼快,火速挣脱那人的钳制,秀玉亦向前迈了一大步,取出帕子捂着叶舒云的伤口。
叶舒云这才发现救她的人是孟云泽,原来方才那一眼不是她的错觉,他确实也在茶馆。
四目相对之时,沈侍郎赶来,颇为忧心地看了一眼叶舒云的伤处,情难自禁,伸了手想拨开她的帕子瞧一眼,转念一想,却又觉得这般举动在旁人看来或许过于亲昵,于是收回手问她:“可还好?”
秀玉一想到适才他不顾叶舒云的性命对贼人放狠话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嘟嘟喃喃道:“表少爷现在才想起来关心姑娘的安危,早干嘛去了。”
秀玉的抱怨说得小声,但正好足以让他听见。
沈侍郎名唤沈杭启,是叶舒云的表哥,两年前考中武状元,后被分配到刑部当值。
沈杭启自责道:“对不起。”
“表哥公务在身,理当以大局为重,况且这只是一点皮外伤,待我将养两日自会痊愈,不妨事。”
思及方才采花贼的轻佻举动,沈杭启便后怕不已。
叶舒云看出沈杭启还在为她受伤的事而内疚,于是宽慰他道:“小伤而已,莫放在心上。”
只是沈杭启看她的目光里藏了太多东西,她实在看不明白。
此时正有两名官兵上前,沈杭启目光如炬,盯着采花贼对官兵道:“押回去。”
叶舒云挂彩回府,叶家二老看见她的伤,心疼得很,说了她几句之后,吩咐旁人请了大夫回来为她治伤。
大夫瞧过她的伤,只说不碍事,敷了些治伤的药,开了祛疤的方子便离去。
叶家二老和大夫散去之后,秀玉悄悄问她:“姑娘,方才送咱们回来那位是谁?我看着有些面熟,但一时半刻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想起孟云泽救她,一路送她回来的一幕幕,她只觉心头甜甜的,怎么也忘不了,她道:“你是见过的。那日在学塾撞上你的学童便是他的人。”
秀玉猛地记起当日之事,那日远远瞧了那人一眼,她便觉得他生得十分俊,如今细看,那人身长玉立,目光朗朗,真真是俊到骨子里去了。
从前她觉得表少爷是她见过的人里最俊的,比家里的大爷还俊上许多,直到看见那人,她才知道山外有山,人外有人这话原不是说笑的。
第二日,叶舒云在院子赏春花,她着一袭杏白色衫裙,立于梨花树下,亭亭玉立,大好春光衬得她越显娇俏软糯,可她的眉宇间却隐隐带了一点不容忽视的傲。
从前许是沈杭启粗心,竟一点儿没发觉藏在她眉宇里的东西。
沈杭启携风而来,他问她:“脖子上的伤可好些了?”
叶舒云微微一笑道:“小伤而已,你怎么来了?莫不是为我的这点小伤,特意来看我?”
她笑得十分客套,沈杭启一时半会儿不知该说些什么。
叶舒云见他不回答,又道:“为何不说话?”
“有些事与姨父姨母商量,所以过来顺道瞧瞧你的伤。昨日的事是我对不住你,你会不会怪我?”昨日之事,他身不由己不假,可于情,他着实过意不去。
叶舒云不以为意:“瞧你这话说的。你有公务在身,自然以公务为首要,何况那人还是搅得京中人心惶惶的采花贼,怎能因你我是亲戚就徇私放过。”
叶舒云这番话大有为大局着之意,只是在沈杭启听来,心里五味陈杂,忽地隐隐冒出一点酸涩之感。
一时无话,沈杭启原想问叶舒云如何猜到那人便是采花贼,话至嘴边又觉得这话问得没意思,不如不问。
“你怎么不问问我来找姨父姨母所为何事?”
叶舒云反问他:“是我需要知道的事?”
显然,他费心想出来这句问话并没有多么高明。
叶舒云又问他:“为何事?”
“姑娘!”
沈杭启来不及说话,秀玉急急从远处赶来。
沈杭启朝秀玉的方向看了一眼,复又看向叶舒云,笑得意味不明,他道:“秀玉叫你,快去罢。”
不知沈杭启躲什么,秀玉一来,他便远远地躲开。
秀玉一路小跑而来,停在叶舒云跟前喘着气道:“姑娘,喜事,大喜事。”
第十一章
秀玉此言一下把叶舒云拽回到当初圣上下旨召她入宫之时,惊得她一哆嗦,满身的鸡皮疙瘩急速立起来,她止都止不住。
前世秀玉所言大喜,于她而言,犹如剜心之刑,今次再听见秀玉说这样的话,她只觉害怕。
按理说,圣上的旨意不该这么快就来的,难不成哪里出了差错?
叶舒云惴惴不安地盯着秀玉,不敢开口问她,叶舒云生怕自己一开口,过去的一切又将重新来过,就像齿轮一样碾压她,让她不得不前进。
大好的春日,叶舒云额间却冒出细密的汗珠,秀玉不知道好端端的,叶舒云怎会如此反常,于是问她:“姑娘,你怎么了?”
“没……没怎么。”
叶舒云道:“许是方才着了风,有些发热,我回屋歇一会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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