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仙戮魔阵要用的灵石与法器都需他一一看过,不能有半点差池。
除此之外,还要寻出时间来找雁宁,督促她共同练习法阵。更需防备着魔尊察觉动静,实在耗费心神。
别的到还罢了,只在共修法阵一事上,直叫云扶风气恼不已。
无他,说到底还是因为雁宁身边的那个魔物。云扶风每每来寻雁宁,十次有八次要被对方搅黄,不是头疼脑热,就是练习仙法不顺。
气得云扶风恨不得先用戮魔阵诛杀了他。
“简直欺人太甚!阿宁,你若下不去手,便让我来!他再这样蓄意搅扰,可就耽误大事了!”
“主人评评理,若水哪有故意捣乱?今日这个腾云术确实很难学嘛,我来求教也不行?”
藏书阁后方的院落内,无形的结界笼罩住整个院子,使得院内人的争吵和动静丝毫不被外人察觉。
少年的抱怨结束后,另一声冷笑紧接着响起:“一刻钟跑进来八次,是求教还是添乱,你自己清楚!”
若水满脸不服,快成了一只斗志昂扬的幼犬:“你这人才是小肚鸡肠,只想着霸占主人。什么修炼?别以为我没看见,你的脏手都摸上主人的胸口了。”
云扶风脸色一阵红一阵白:“胡言乱语!”
“被我说中了吧,你就是趁机占便宜!伪君子,真色狼!”
“魔族妖孽,当真可恶——”云扶风怒火中烧,起手便抛出一道剑光。
银辉袭来,只见若水不慌不忙身形一动,转瞬落在十步开外,未沾染半分剑气。
“能躲开我的剑气,进益倒是不小。”云扶风眼眸含着审视,冷声道,“短短一月,修为便增长如斯,若非根骨奇佳,那便是用了什么旁门左道的捷径。”
此话一出,若水登时瞳孔缩紧,下意识看向雁宁,但半途又收回视线,未被对方察觉。
“别找借口,明明就是你技不如人,年老色衰。”他故意怼道,试图移开话题。
不料云扶风并未中他的激将法,仍继续追问:“说实话!你没有魔丹,不可能这么快掌握法术。”
“是我教的。我授他仙法,没想到他这种体质还挺适合修仙,加上体内那股无名法力,不过几天就能过上七八招了。”
紧要关头,只听雁宁淡淡开口,一番话吸引过二人的注意。
她神色淡定,像是早就对小魔物的“天赋”习以为常,并且不疑作假。
不知云扶风信了没信,只见他转头朝若水比量了一下剑尖:“进益非凡?不妨比试一下,如何?”
一语落,雁宁先急了,大声道:“不行!他才修炼多久?怎么能……”
“比就比。”若水打断她的话。
雁宁不悦皱眉:“别闹了,你哪打得过他?”
“主人,我尽力。”
若水脸上没有丝毫胆怯,甚至有一丝跃跃欲试:“何况……若水未必输呢?”
云扶风道:“口气倒是不小。那就见识一下,你的功法能否比得上口气。”
刚说完,他便划了个结界,将还欲劝阻的雁宁隔离在外。
结界外,雁宁看着一言不合就要打架的男人,深以为这二人十分幼稚。
“小魔物没脑子也就罢了,云扶风怎么也跟着闹,他们剑宗不是号称人人皆喜怒不形于色为吗?就算天塌下来也淡定当面瘫……”
几番尝试破界无果后,雁宁索性搬了个椅子坐下,一边吃着果子,一边看二人打斗交锋。
“我答应过阿宁不杀你,但也仅留你一命而已。除此之外,就算你下跪求饶,我也不会心慈手软。”云扶风语气森寒,明明白白向对方示威。
“想多了,我才不会向你求饶。”若水脊背迎战般挺得笔直,浑然不在乎眼前人的威胁。
他语气轻蔑,冲云扶风道:“你才要小心,别丢了你的老脸。”
云扶风气急反笑,骂了一声:“猖狂!”随即手腕翻转,长剑消失,只着一身白衣迎风而立,冷声道:
“魔域的习俗我不了解,但修仙者不欺凌弱小。你既没有武器,我也不用剑,你我公平比试。”
“好。”若水神色笃定而自信,像是深知自己不会输。
云扶风划出来的结界内,有一棵盘根错节的老树,矮而宽的树干足足容得下叁人合抱,仿佛一尊雕像伫立在角落。
此时,二人身形腾挪飞转,气流掀起一层又一层的枯黄落叶,呼啸着撞向透明的界层。
雁宁在远处看着,感觉这景象胜似她曾经在路边店买过的水晶玩具,透明的罩子装在巴掌大的盒子上,摇一摇就会有雪花飘舞、音乐悠扬。
可惜,结界内的情况,并非如她的音乐盒一样安宁。
若水纵然进步神速,但到底敌不过天生剑骨的云扶风。何况短短月余的修炼,怎能与十几年的修仙岁月相比呢?
因此,无须云扶风使出多余力气,片刻过后,若水便被一击踢向古树,背部隔着单薄衣衫,狠狠撞上了粗粝的树皮。
没等他喘口气,云扶风又一跃而下,单手掐住他脖颈,直直砸向地面。
砰的一声。
数片枯叶腾空震起,又轻飘飘散落。
结界内顿时一片寂静。
背对着雁宁,云扶风脸上厌恶尽数显露,手指死死扼住若水喉咙,如同掐着一只咬人的恶犬。
若水后背抵着冰冷的地面,粗糙的石块硌得骨骼都发出咯吱声。
明明极度狼狈,连呼吸都不畅,他嘴角竟浮起一丝笑意:“瞧你这副尊容……嫉妒果真让人丑陋啊。”
云扶风眼眸微眯,冷冷道:“一个魔族,也配让我嫉妒,笑话。”
若水一笑:“堂堂剑宗大师兄,竟然也会像寻常男人一样心怀嫉恨,真是稀奇。”
云扶风手指不易察觉地一松:“你如何知道我是剑宗修士?”
若水断断续续道:“当然……当然是……主人……告诉我的。”
“不可能!”云扶风手臂青筋暴起,更用力攥紧少年的脖颈。
“怎么不可能?咳咳……我不过求一求她……她就告诉我了。”
明明身处劣势,若水却没有丝毫卑怯,竟有几分胜利者的得意:“不仅如此,主人还答应带我去修真界,还有……结为道侣。”
“阿宁绝不会同一个魔族成亲,你撒谎。”云扶风声音冷得几乎结冰,另一只手随之抬起,施法结印。
瞬息之间,一道银色图纹出现在半空,径直烙向若水肩头!
“啊!”
若水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痛呼,身体反抗性弹了一下,随即瘫在地面,呼吸微弱,俨然一副濒死模样。
那道符印转瞬没入肩膀,忽而光芒大亮,宛若灯火笼罩了若水肩头。
他身上不见伤口,却有血迹逐渐从衣衫渗出。
“此符名为‘蚀骨’,能溶化妖魔血骨,剧痛胜过凌迟之刑,体表却不见一寸伤痕。你不是很想修仙吗?那就替你化了这满身肮脏魔骨,可好?”
云扶风语气如常,听上去十分平静,可一双眸子,却隐隐透出狠戾和狰狞,恨不得将眼前的少年杀之而后快。
“原来修真界也并非都是良善之辈,这种恶毒的手段,不知大师兄你用过几次?”
若水像是打定主意要气死对方,即便痛得身体发抖,也要继续讥讽。
云扶风看上去心情很好,嘴角甚至弯起一抹细微的弧度:“你运气不错,这是我第一次使。”
“不过魔族本就低劣,对付你们又何谈恶毒呢?”
“真是可惜,不知道失去魔骨的魔族,还能再修炼多高超的法力呢?”
随着一字字吐出,银光渐渐笼向若水全身,顺着胸口一直向下,而鲜红的血痕,也随之四处浮现,原本藏青的布料,逐渐发黑暗沉。
雁宁原本淡定地在结界外看戏,对云扶风的信任,使她毫不怀疑对方的品性,自然觉得二人会点到为止。
可等她看见地上的血迹时,却坐不住了,立刻扑上前去:“你们在做什么?快停下来!”
云扶风背对着结界,而小魔物又被他摁在一颗老树后面,于是雁宁只能看见小魔物一双颤动的脚,和地面慢慢渗开的鲜血。
“住手!听见了没?我叫你们住手!闹出命来我跟你俩没完!”
雁宁猛烈敲打结界,确信自己的喊声绝对传到了二人耳中,可却两人没有一丝动作,平静得让她后背生凉。
她声音更大,极力吼道:“云扶风!云扶风!我知道你听得见,再不停手我生气了!”
“听听,阿宁多在意你,为了你这条贱命,竟然要与我发火。”
云扶风掐着少年的手松了开来,紧接着像是摸了什么脏东西一般,厌恶地拂了拂手。
没了挟制,若水大口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稍稍平复过来后,又语出嘲讽:“是啊,主人对我的在意远远胜过你,谁向你似的,倒贴都没有人要。”
“竖子嚣张!”
一声怒喝响起,云扶风长臂一挥,雷霆般的电光闪现,快速袭向若水,将他横扫出去,翻滚出一路混杂血迹的尘土。
“小魔物!”见此情景,雁宁霎时瞳孔一紧,失声惊呼。
再也不顾上别的,她当即动用灵力施法,强行破开结界,阻碍消失的刹那,快步跑向若水。
“还活着吧?”她蹲下身,扶起对方,让他倚靠在自己怀里。
“主人……放心,我没……没事。”
若水有气无力地答道,脸色因失血过多而分外苍白,连嘴唇也失去颜色,仿佛在冰天雪地里走了一遭。
雁宁皱眉:“还说没事,脸都白得像墙皮了。”
“不碍事的。”若水摇摇头,突然咳出一口血来,随后虚弱地倒在雁宁怀里,脑袋靠着她胸口。
他胸膛起伏越来越小,气息十分微弱:“主人……对不起……把你的衣服……弄脏了。”
雁宁原以为小魔物在说吐血之事,刚想回答不要紧,一低头却发现,自己与他接触的地方,竟全都沾上了血痕。
那深色的衣服下,怕不是已经成了个血人?!
她怒视着走过来的云扶风,呵斥道:“这是怎么回事!我说过,不许伤及性命。”
不料云扶风只微微颔首,不以为意道:“阿宁误会了,我没有要他的命。”
雁宁方要反驳,却听若水开口道:“他说的没错,他没有杀我,只是……想溶了我的魔骨而已。”
“溶骨?”雁宁满目惊诧,“为何要这样做?”
只见云扶风轻轻甩了甩衣袖,以一种对待微不足道的小事般的语气,道:“当然是为了帮他修仙了,去除这身魔族血脉,进益或许更甚呢。”
雁宁一时半会儿没有说话,震惊于云扶风温润的外表下,竟有如此的狠辣手段。
这还是那个清清冷冷、不染凡尘的剑宗大师兄吗?
她忽然道:“不对。他是魔族,去掉魔骨还剩什么?”
“阿宁看上的,不就是这副皮相吗?”
云扶风弯腰蹲在雁宁面前,手指探向她怀里的若水,拨去少年额前碎发,露出一张完整而苍白的脸。
他叹了一声:“瞧瞧,‘面若中秋月,色如春晓花’,倒真是副好相貌,阿宁眼光不错。”
雁宁道:“所以?”
云扶风极温柔地一笑:“我为阿宁完完整整留下这一张脸,阿宁怎地还怪我呢?”
“你到底想说什么?”雁宁语气冷了下来,不打算再与对方扯皮。
云扶风没接话,只抬起手,想要抚摸雁宁的脸,忽而被她偏头躲开。他脸色一僵,眼眸浮现几分怨愤,刹那又隐忍下去。
他站起身,清澈却凌冽的声音随后响起:“我只是要告诉阿宁,你我终究是要踏入仙门的,魔族低贱,切莫为了一个卑微的魔物,忘了正道,失了本心。”
说完便转身离开,一步一步踩着脚下的石子路,透着不近人情的意味。
看到云扶风凛冽的背影,雁宁才恍然意识到,这位剑宗视如明珠的天才修士,原本应是这般冷漠凉薄的。
那温润如玉的模样,不过是一时对心上人的伪装。
这样的人,若能一世在他心里当然很好,若是失了心……便是后患无穷啊。
怀里的人已经晕了过去,雁宁低头瞅了他一眼,面无表情,心底更加坚定了那个大胆的想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