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呀,你们瞧见柳、那个柳公子没。”几个女人聚在一起,其中一个结结巴巴用着不适应的尊称。
就连说起镇上陈员外,她平日也是朝地上吐一口口水,骂骂咧咧,直呼“那个麻子脸”。
“他说话可真不同。”女人抱着膝盖,“永远轻声细语,好像不会发脾气,跟我家那死鬼不一样。我家那死鬼磨牙放屁一身臭。”
“他现在住梅玉家里。”
“梅玉?梅玉才不是什么好东西。”她信誓旦旦地肯定,“她把我家那死鬼的眼珠子都给勾走了,就她那么点胳膊粗的腰,这么久肚子里还没动静,怕是不能生,那有什么用,谁把她娶回家谁倒霉。”
而男人们对于书生和梅玉又有不同的看法。书生是个细胳膊细腿没什么男子气概的娘娘腔,梅玉呢,梅玉是个不中用的漂亮婆娘。嘴上说着梅玉娇生惯养,可眼睛却诚实地黏在她的后背上,怎么也不肯挪。
“妈的!梅玉要是我婆娘我肯定干得她下不了床,大胖小子都生了一堆——张延那个没用的软蛋。”
对于这些,梅玉自然听不见,她正在给自己缝衣服,坐在里屋,手上握着块赤红肚兜。她这懒怠的性子是把家里的衣服缝补几乎全交给张延,不过她还要点脸皮,最后这贴身衣物自己修整。
牙间咬着红色丝线,用力一拉扯,便啪一声断开,进行最后的收尾。她的手艺实在不敢恭维,自己瞧着歪歪扭扭一片。
都怪前几日晚上,死男人那一把子力气!
他倒是卖力,卖力得跟头牛似的,一声不吭埋头苦干,反反复复折腾几回,弄得梅玉浑身酸软。梅玉心里就惦记一个事情,这家伙,把自个最喜欢的肚兜给弄破了!
他又说要给梅玉买,或者自己给梅玉补,只遭了梅玉白眼。
“急色鬼!下流胚子!”
梅玉埋着头弯着腰低声骂道,一条腿盘坐在炕上,圆润的肩头松懈地向下溜,头发揽在一侧扎成辫。
从背后瞧,一截细白脖颈从蓬松乌发里探出,再往下便藏在布衣里。许是因为动作,使得后背衣襟微微松散,便能瞧见一线隐约皮肉。
“喂——你要喝水吗?”梅玉想起屋子里还躺着个半死不活的病秧子。她没得到回答,只听到一阵剧烈咳嗽声,对方继续保持沉默。
那就是不喝了!谁爱管他!
房间内,柳献容已不再虚弱躺于榻上,反而保持打坐姿势,挺直腰背,双手掐着手势,闭上眼运转体内灵气,一点点修复残破的身体。他的身子虚得紧,吃药用处不大,聊胜于无。
作为合欢宗弟子,“人”才是最好的一味药。依照他这虚弱程度,只怕得采补十七八个体质优秀的灵根炉鼎,才能堪堪恢复金丹。
只可惜,大张旗鼓找寻炉鼎无疑是打草惊蛇。
至于梅玉,这空有皮囊的村姑可没什么灵根给他汲取,身体娇弱,何况她已不是处子之身——没了元阴,用处不大。
“喂,你到底喝不喝?”
梅玉还是端着水,朝里走来。柳献容平静地坐好身子,朝她露出虚弱笑意,接过水,勉强喝一口,“谢谢梅姑娘,有你悉心照料,想必我会很快好起来。”
梅玉没管他的称呼,又道:“张延替你去买药了,他识字,我可不识。”言下之意,她自然不能替柳献容买药,梅玉空有张脸,大字不识,她那穷书生爹酸腐至极,只道女子无才便是德,也不肯教梅玉念书。
“他念过私塾,识得几个字。”
搬来的时候,张延家就算是村子里“富庶”的一档,他家总是有足够的米粮。张家是多年前搬来村子的,一家叁口人,那妇人贤淑秀丽,男人高大威武,带着个又黑又瘦的幼孩。
一家人沉默寡言,也不同村子里其他人家交谈,说不上来哪里怪异。后来,后来男人便在山崖失足跌死了,女人则用一根布带上吊,只留下张延孤零零一个人。
再大些,张延就褪去又黑又瘦的皮,越发高壮俊美。
梅玉问他从哪来,他也跟锯嘴葫芦似的不肯答,连谎也不肯编。他只对梅玉说,“我是个猎户,往后也只是猎户。”
梅玉就又不管了……他不肯说,梅玉也懒得再问。
她支着下巴坐在矮凳上面对柳献容,他便能轻易瞧见梅玉细细的睫毛,粉白的鼻。柳献容见多了美人,环肥燕瘦,风情各异,只是她们都身着华服,如同被点缀的宝石。
而梅玉没什么格外出挑处,布衣荆钗,裹在粗布里,宛如一颗沉入水底砂石的珍珠,怎样看去,都不夺人眼球。静静瞧着,便觉得美。
可惜她是个草包。
她看着柳献容,问:“先生去过上京吗?上京是什么样的?上京的老爷们又是什么样的?”
在梅玉有限的认识里,镇上的老爷便是她有生以来见过最最富庶的存在。随即,她不出所料获得柳献容轻蔑的眼神,柳献容以一种微妙的口吻道:“早些年去过,没什么好看的,若是富户自然过得舒舒服服,若是你们这样的……在哪儿都不太安生。”
这凡人界可还没有什么大变化,二百年再来一趟,只是换个皇帝,臃肿的朝廷,麻烦的大小官们,照旧转。
回来一趟,族人也换了几代,柳献容如今可没什么荫蔽的心思。
“哦。”梅玉捧着脸,有点失落。
“你总不会想着要去上京?”柳献容懒得猜测这村姑的心思。
“我想去外面看看。”梅玉显得更失落,随后她的眼神放空,“不过,我总不能把张延那傻大个给丢了,他要是没了我,那他还怎么过。”
这女人可真自恋,也不知道她这脑子是怎么生的,柳献容心底嘲笑着。
不过他鬼使神差地,被梅玉这个不大好使的脑袋给带着转:“那你就丢,他那么大个人,还能饿死自己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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