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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锋才拐到科室的楼层,就远远看到周徐正在护士站逗小护士,他走近点了点台面,直盯着周徐,没开口,但周徐知道他在问怎么他这么早到骨科来点卯了,不过周徐还是笑嘻嘻地朝小护士眨眨眼,又拍了一下唐锋肩膀说:“怎么?这是换人了?这么护着?”
    唐锋懒得理周徐,知道他必然要跟着他,便径直往科室里走。他来得早,科室里还没人,他先开了窗户通风,然后整理桌案,顺便等周徐忍不住了开口。周徐跟着他来回兜了个圈子便忍不住,直接抓了唐锋旁边桌的圈椅坐下问:“我给你出的主意如何?”
    “说不上来。”唐锋如实告知。
    “什么意思?”周徐皱眉,觉得自己天才的办法不应该毫不起效。
    “说不上来。”唐锋将桌案上的文件夹整理摞好,转头又重复一遍。
    “对她好她感觉不出来?不应该吧,再怎么都是女人,嘘寒问暖,也该明白了吧,她不可能没有任何表示吧,还是你没注意到?”周徐说着就拍了一下桌子,“对,你这种榆木脑袋肯定没注意到,陆宛那种高级撩,你不是她对手,忘了忘了。”
    周徐的动静大,刚好让才进科室的医生吓了一跳,唐锋点了点头,眼神致歉,看一眼手机时间,决定拉着周徐先出科室到走廊尽头说话。可短短一节路,周徐嘴里一直念叨陆宛手段高明,让唐锋听着只想让周徐闭嘴。
    他并不觉得陆宛是周徐口中那样的人。在周徐看来,陆宛精明,感情经历不一定丰富但应该从未被甩,她喜欢掌握主动权,也很会拿捏男人七寸,所以周徐的主意是,试探。此试探非彼试探,他之前也试探过陆宛,但他能感觉到陆宛没有此意便自行作罢,而周徐却说,没有女人不爱受宠受捧受照顾,石头他都能给感化成一根针,所以只要陆宛心底有那么一丝一毫被打动,他便会事半功倍。
    周徐具体的办法是让他给陆宛恋爱的感觉,但唐锋其实没有按照周徐的办法做,他不希望做一个不真诚的人。周徐的目的意义太强,装作嘘寒问暖和百依百顺,像是大灰狼在哄小白兔给他开门,但大灰狼还是大灰狼,不是和善的外婆,就像唐锋还是唐锋,他不想虚伪,给陆宛假象。诚然,他并非一定要进入一段恋爱关系,尤其是那天意外让母亲和陆宛相见之后。
    隔日母亲便又来家里给他送饭,他知道母亲是对他有话说。果然,席间母亲提到陆宛,说她样貌不错,人也得体,学历也好,工作还不错,但是不适合他。原因也很简单,家里架不住一个博士,一个大学讲师,一个未来的大学教授,母亲说到此,又再次提到他的父亲。唐锋没有反驳,安静吃饭,但母亲哪里不懂他的意思,知道他是无声抗议。
    小锋,你是不是还在怪妈妈,没让你读博?
    母亲临走前,站在门口问他。他愣了一下,还是没说话,果然母亲还是懂他,他一开始被陆宛吸引,就是因为陆宛有他身上曾经拥有但最后放弃的坚持。但一切都过去了,唐锋看着母亲的眼睛,想说没有,但他突然就想任性一下,在母亲摁下门把手的时候,他说,妈,一切都过去了。
    唐锋说完,就看到母亲的眼神变化,可他没再多说什么,任由门被关上,而他久久站立在门厅,直到手机消息提示音,他打开手机,看到母亲给他发的微信:小陆很好,我祝福你们。这是母亲的妥协与让步。
    但婚姻并非是两个人的事。唐锋在陆宛家里包着饺子的时候有一瞬觉得他好像结婚了,妻子在客厅追剧,他给饺子摁压出一道一道新褶,都是普通的日子,但这个家,只有在他们没有任何关系的时候,才会如此温馨,因为他们都不要求对方,也从不涉入对方家庭。唐锋觉得自己好像仍旧沉在第一次手捧格林童话的那个时间,希望王子公主在一起的同时,能有国王和王后一起送上祝福,是真挚的祝福,而不是母亲因为愧疚而忍让,这对陆宛不公平。
    而且他是真的不了解陆宛,哪怕他们能睡在一起两年。如果不是母亲追问陆宛的家事,他甚至都不怎么清楚她的个人情况,所以周徐的办法,他没有用,没有用周徐说的那些烂俗的年轻人追人的办法,而是像两年前一样,他做饭给她,看她吃得开心,他便足够乐意。
    当然,也有不一样,唐锋开始试着了解陆宛。比如吃辣的口味是什么时候养成的,他得知是她读大学时因为有一个四川的室友才开始慢慢吃辣。也比如当他和她介绍论文可以用的数据模型时,听她主动讲起小时候数学不好,父亲嫌她笨但熬夜给她整理错题集。他想到之前很多次,他都因为不便探听隐私而给予陆宛一种不好沟通的错觉,慢慢地他们好像就除了做爱不再沟通,可当他表示感兴趣时,陆宛还是对他打开心扉。
    唐锋时常会觉得陆宛是天边的云,没有实感也够不着,但实际上陆宛是鲜活的,她是高悬的风筝,线可以在他手里,但也可以不在。
    “你有没有听我说话?”周徐拿鞋踢了踢唐锋的鞋,唐锋这才回神。
    “算了,朽木不可雕,你们主任才希望你一直单身,有了家庭谁值班,谁来保证手术量,你是你们科室的骨干,你就一辈子奉献在手术台上吧。”
    周徐对唐锋的态度很不满意,他苦口婆心出一堆主意也没有什么用,索性趁上班点快到,赶紧回自己科查查科室近期考勤。
    巧的是,郑祺也这么觉得,她自以为给陆宛出了一个绝佳的办法,但陆宛顾左右而言他,已经要临近周末,可陆宛总是推脱不愿完成,她不禁问陆宛:“陆陆,你难道这辈子不准备恋爱了么?我不是说一个人非要有丰富的恋爱经历才不枉活一遭,但你也不能只有一段痛苦的爱情吧,你准备未来也不结婚了?陆陆,你不是那样的人,我知道。”
    “郑祺,你知道我最近有种什么感觉么?一种恋爱的感觉。”
    陆宛看着加班完到她家吃夜宵麻辣烫的郑祺,叹口气。
    “我觉得你是有种出家的感觉。”郑祺没好气白了一眼陆宛。
    “不是,郑祺,这几周,其实我回想了一下,我和唐锋,除了不是情侣,我们好像就是情侣,我们做爱,我们聊天,我们分享每天吃什么,我们相约周末在家看一部对方喜欢的电影,我们抱在一起感受剧情,看到电影里的爱情也会交换一个吻……”
    “不用这么细节。”郑祺打断陆宛,“我知道你的意思,你觉得像恋爱,但其实又觉得不像对吧,因为毕竟你们没有在恋爱,但你其实已经沉浸其中了,陆宛,你知道什么叫做由奢入俭难么?就是当你已经习惯了伴侣之实,你就没办法回到过去那样的状态了,你们俩,要么在一起,要么就是分手。”
    “是,所以我犹豫了,郑祺。”陆宛看着黑屏的手机,迟迟没有摁亮屏幕。
    “犹豫什么?怕他只是享受恋爱的感觉么?陆宛,别傻了,男人才不会干这种蠢事,他们只会为了有结果而努力,他们不会享受过程的,不过我猜他也没把握能拿下你,所以能把过程战线拉这么长。”
    郑祺形容起唐锋并没有嘴下留情,仿佛唐锋是一个功利的利己主义者。他是么?如果他是,他们不会有开始,如果他是,他们不会有现在。陆宛想着,突然发现自己无形中已经开始自动落入唐锋的阵营,可如果这在一年前,她不会,她甚至会在最开始就敏感地拉开一定距离,她要维持单纯的床伴关系。
    但现在不同了,她相信三十而立这四个字,人的心境就是会在三十岁这个门槛发生变化,变化就是她的人生不想拥有更多波动了。如果熟悉的人能够除了身份改变以外一切都不变,那她的人生将依然平稳前行,她觉得唐锋很好,这是她的习惯,她也承认她喜欢他,所以好像一切都那么合适。
    但他们只能是合适么?陆宛发现人的欲望真是无穷尽,没有的时候就想要更多。
    “小陆,我今年呐,六十四了,和我那老伴风风雨雨四十年。我们是领导介绍认识的,双方家里见了面就敲定了结婚的日子,实际上我们从结婚以后才慢慢熟悉,但能说我们没有爱情么?这种包办婚姻,这种凑合,这种合适,就不会有爱情么?我年轻的时候也问过这个问题,谁还没看过几句酸诗?但是下班路上抓着他的衣襟,坐着他的自行车,迎着夕阳,回我们的家,我觉得这就是爱情,而这个习惯,持续了四十年了,他还会和我一起回家,我们有时候会看到夕阳,有时候不会,但那又怎样呢?小陆,夕阳在我们心里。”
    陆宛在周五早上的办公室里,终于因为这一整周的魂不守舍被冯教授拉到一边询问,她看着老教授言辞恳切,便说出自己的困惑,而她没想到,她接下来就听到了老教授说起她的家事。陆宛认真倾听,但也在听完故事以后去看老教授身后窗外的阳光被树叶的缝隙透进来。
    “小陆,我知道你们年轻人都觉得,合适是一种凑合,但合适怎么可以不是一种爱呢?我们讲社会学,社会学有既定的框架定义,可社会是流动变化的,社会是不可被定义的,社会也是不够理性的,这和爱情不是一样么?世俗总是为爱情添加很多既定标签,包括以前的酸诗,现在的小说,但爱情,应该是一面镜子,小陆,你和你的那位在镜子里是什么样子,那个样子就是你们的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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