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着她回来的莫泠站在她身后侧,见到如此熟练的抄写姿势,眼睛微微睁大。
抄剑谱这件事对于织柔来说简直和呼吸一样自然,她早就背下了当前所学的几本剑谱的所有内容,根本不必翻书查看。
织柔落笔不停,越往后越是龙飞凤舞,直到笔迹实在难以辨认,她才停下:“……不行,太草了,要被师姐打回来的。”
她将后写的几张抽出来,丢到一边,准备重新开始时,衣袖被人轻轻拽了拽。
见她转过头看向自己,莫泠忙展开一张写满的宣纸,上面墨迹未干,赫然是织柔在抄的剑谱。
仔细一看,字迹与织柔写的有九成像。
见织柔惊讶地将目光从纸上挪到他脸上,莫泠又在废弃的那几张纸背写下几字:「我帮师姐写」。
“这……不太好吧…?”织柔还从未在这类事上投机取巧过,有些不大敢。
「我会模仿师姐中间那段较为潦草的笔迹,灼遥师姐看不出来的。」
莫泠写完这句话后,有些期待地看着织柔。
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织柔问他:“真的看不出来吗?”
莫泠点点头。
有人帮忙抄写剑谱的诱惑力实在太大,她前几天和师父打赌输了一百份结印图,目前才画了不到一半,现在又要罚抄剑谱。
因此织柔略一思考,便让出了半张桌子:“来来来!”
她从书架里翻出剑谱摊开放到桌面上,对莫泠说:“那你帮我抄这本《剑法初章》,这是我所有剑谱里最薄的一本,刚好也算入门基础,你可以边抄边看,一举两得。”
说完,她便又专心写自己的。
莫泠站在她身旁,边瞧她的字迹边模仿着誊写。
房间里安静下来,只有毛笔划过纸面时带起的细微声响,和两人之间绵长的呼吸。
莫泠的笔渐渐缓了,他扭头看向织柔。
少年个头不高,虽已年满十四,但看起来和十岁的男孩差不多,而织柔要比他高出一个头。
顺着他的角度看过去,刚好可以看到对方尖细白皙的下颌,和勾着的唇角。
织柔今日戴着单只耳环,水滴状的类金质地,镂空的部分里还嵌了颗小小的红色宝石,小幅度地一晃,像是有流光印进莫泠眼睛里。
窗外突然有白鹤振翅飞过,鸣羽声惊醒了莫泠,他匆匆收回视线,动作间不小心滴了墨团到纸上,下意识地开口啊了一声。
像生锈的链条的被强行拉扯,声音刺耳。
莫泠脸色一白,捂住嘴巴往后退,不小心踢翻了一旁的圆凳。
织柔放下笔来拉他:“阿泠?怎么了?”
这一刻,莫泠觉得这个名字像一巴掌,狠狠地打在他脸上。
如果他从未开口发声过,或许会接受自己无法说话的缺陷,可他不是。
莫泠突然觉得自己不该上山,不该拜师,甚至不该活下来。
他是丑陋残缺的,与织柔站在一块,就像美玉与泥巴那样格格不入。
“阿泠!阿泠!”织柔捉住了莫泠的手腕,少年的体温似乎比常人的要低一些,有津津汗液从毛孔里渗出来,整个人像是被丢进水里。
为了遮挡受伤的痕迹,莫泠穿着高领的衣服,将脖颈藏的严严实实,这会有丝丝黑气从里面旋着飘出。
织柔吓了一跳,伸手就要去扯他衣领,却被莫泠紧紧抓住手腕。
他用尽全身力气,指甲掐进织柔的皮肤里,带来些微刺痛。
少年像是缺水的鱼,眼角挂了泪珠,张大嘴巴想说什么,可发不出任何声音。
织柔顾不得去分辨他的嘴型,抬起另外一只手拍向少年的后颈,便将人敲晕过去。
她利落地扛起人,顾不得宗门律令,召出飞剑便往医馆而去。
到了医馆地界,还未落地她便大声喊人:“佛子!佛子——救命啊!”
金莲子听见声音,从室内出来,织柔跳下飞剑,慌里慌张的将莫泠往他怀里一塞:“不好啦!!!死气冒出来了!”
就这么一会功夫,死气比先前更猖獗,食指粗的黑雾如同蛇一样缠绕住莫泠,往脸上攀爬。
少年整张脸都苍白泛青,冷汗直流,皮肤像是变透明了似的,甚至能看清皮下的血管。
金莲子见状将莫泠平放在床榻上,解开上衣,便瞧见他胸口处盘旋着浓郁的死气,像是树根纹路一般蔓延到全身四肢。
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佛子,此刻也簇起眉头。
他垂目念法,梵文印再度将莫泠包裹,与死气相互纠缠压制。
织柔怕自己碍手碍脚,让开些位置,担忧地瞧着表情痛苦的莫泠。
过了许久,金莲子停止经文渡法,手背贴上莫泠的额头,少年面色渐渐恢复如常。
织柔忙凑到跟前,问金莲子:“佛子,阿泠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
“假定他现在的身体是一个容器,体内的无垢灵根是清气,而死气则是浊气,当二者平衡或者清胜于浊的时候,他便是平稳的状态。”金莲子收回手,解释道:“而一旦死气更胜,便会蔓延全身,当体内死气过多,或许会因此丢了性命。”
“……那能有解决的办法吗?”
织柔手腕上被莫泠掐破了皮,这会发红肿胀,带来细微却无法忽视的瘙痒,让她有些焦躁。
金莲子抬眼瞧着织柔:“死气无法根除,唯有他早日入道,学会引气入体压制死气,才能避免今日之事再度发生。”
“我明白了,今天叨扰佛子了。”织柔对金莲子行了一礼,打算带莫泠离开,却被佛子拦住。
“今日就叫他留在这里,以防万一,还有……”佛子想了想,又说道:“我之前埋了叁法印在他灵根内,本就是保护他心脉灵根不收污染,怎么突然会被死气反噬?”
织柔也不明白:“我不知道,本来好好的,我们在抄剑谱,他突然就……”
她想起少年当时发出沙哑的声音,像是意识到什么,止住话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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