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琮跟林檎试探过几分,他表现地对南廷不大热衷,一派毫无相干的模样。
一个地处国境线附近的银矿官员,竟能对邻国无甚兴趣,有失常理。
心中有了数,又套出林檎对蛊虫之事并不清楚,便不再提及南廷相关,只在衙门里聊些时兴之事。
林檎也是豪族出身,见识颇多,跟周琮谈及定西叛乱之事,兴致勃勃,扬眉奋髯,恨不得引为知己。
周琮只当个维系当地的手段,自是牵挂阿厘,珍惜时日,推却良多邀请,林檎便也稍稍降温冷静了下来。
银都镇的那个郎中姓雷,抵不住重金诱惑,还是接下了委托,跟着胡明上山来看顾阿厘。
“郎君正可谓寒谷回春,沉疴瘳减。”
在周琮引他到院中来时,雷老头才实话实说:““可夫人这脉象……有滑胎之兆。”
周琮面色一白:“敢问是何所致?”
雷老头这几日也看出了这对夫妻伉俪情深,拈着胡子叹气:“先前夫人脉象有异,虽气血亏虚,但先前的断流之象全然消失,这几日药石调理,剂量猛注,气养血盈,本该胎位更稳,可当下观之,胎身骨肉缓生,损化更甚……”
“老夫行医多年,从未见过这等情况,何因所致,一无所知。”
“为今之计,还是巩固夫人根骨,只有这般了,老夫当真无能为力。”
周琮早就无心再听他说些什么,身负绝伦的天资,颖悟只消一瞬。
子蛊十之八九已经钻入了阿厘腹内,宿身胎中。
阿厘自然妊娠,哺养胎儿,
而自己枯木逢春,却是在吸食他们孩子的精血……
命运竟是如此,将他作弄于股掌之中,讹谬不止,百般戏撋。
他延伫原地,久久不动。
阿厘那带着无尽憧憬的喁喁私语复现耳边,循环无端。
急杵捣心,冷水浇背,周琮竟有了几分气消胆夺之征。
萧萧风声遍山而掠,寂秋送凉,林叶婆娑,宇宙黯淡,尘寰凉薄。
被雷郎中托了一下背,他才如恶梦初醒,稳住身形。
“多谢医师,某明白了。”
阿厘还意兴盎然地在书桌前翻看他带来的《文选》,全身贯注地挑选着寓意好的字,一笔一划地誊抄到同一张纸上。
周琮走近,视线落在其上,字迹端正带着十二万的诚心。
琦、颐、禹、崇、良、瑞、琬、翎、青、恺……写满了半张宣纸。
“阿厘。”他艰涩开口。
“嗯?”她头都未抬,指尖在书页上一一划过,还给他分派任务:“我在集字呢,等会你瞧瞧有哪个有讲究或者不好的,咱们一块划了它。”
说完又勾着唇角:“医师说我身体大好,愈加康健了呢,那子蛊估计真的消失了!”
等了半天没听他回应,便停下手头的动作,扬起脸疑惑发问:“琮哥,你怎么了?”
他站桌旁,微微垂首,面上几乎没什么表情,现在是下午,光线暗了下来,叫人无从分辩他的神色。
她有点不安,去牵他垂在身侧的手指,一触之下,撂了笔又去摸他的另一只手,才发现竟然是冰凉的。
“出去这么久也不知道披个袍子,你不晓得自己的身体吗?为了我和孩子也该当心些呀?”
她抱怨地嘟了嘟唇,把他这双冰块似的手抱在胸前,又使劲拽了拽,催他说话。
周琮终于有了反应,他张了张口,却偏头避开了她的视线,佯装去看她集的字:“阿厘选的都是极好的。”
阿厘心下怪异,看着他这副样子,试探地解释:“夫君该不会介意我插手孩儿大名之事罢?我读书少,集了字也不是非要在这之中选的,还是全凭你做主嘛,琮哥学问好,肯定能择个最好的给咱们的孩子!”
她未察觉周琮愈来愈苍白的脸色,自顾自地继续小声念叨:“孩子的乳名让我起就满足了,不管是哥儿还是姐儿,都叫阿宁,康宁安恬地长成,无忧无虑,开开心心便好!”
说完,她抿抿唇,依恋地把头贴在他手臂上:“你之前答应了的,不能变卦罢?”
切切细语全然化作割肉钢刀,一句一句地在他心头施以凌迟之刑。
周琮深吸一口气,轻抚妻子圆润的发顶,什么都说不出来。
阿厘心中狐疑,方欲仰头,就被他圈着脊背,箍住后脑,深深按在他带着凉意的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