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忌言以为她是为电影里主角的经历而感到难过,他回抱住她,轻轻地拍拍她的后背,有些自责。
早知道就不给她看了。
他的电影,从来没有什么皆大欢喜的结局,在这个时候拿出来看,太破坏氛围了。
还把她给惹哭了。
“不哭了,我再给你找部喜剧看好不好?”
孟星灵摇摇头,瓮声瓮气地说了一句他意料之外的话。
“程忌言,你过去忍得很辛苦吧?”
程忌言忽然愣住了。
他以为她是在心疼主角,没想到她是在心疼自己。
她看出来了。她能懂他。
他其实就是那个主角。
这么久了,只有她,能看穿这一切。
原来被人在意是这种感觉。
就像一个将要被冻死的人,被阳光熏了一整天,身体的每一处都在复苏。
程忌言紧紧地回抱住她。
一遍遍地反复确定,这是真的,他不再是那个沙漠里踽踽独行的可怜人,他想要抓住的,也不是海市蜃楼,不是虚无缥缈的幻境。
“你已经很厉害了,你能坚持下来,过好每一天,还拍了这么多好看的电影。”
孟星灵呜咽着:“你就是全天下第二了不起的人。”
程忌言被她逗笑:“那谁是全天下最了不起的人?”
孟星灵毫不客气地在衣服上擦了擦自己的眼泪,抽抽嗒嗒地回答:“那还得是我妈妈,生了这么可爱的我。”
这句话彻底把程忌言给逗笑,他“扑哧”一声,亲昵地挠挠她的后脑勺。
“真是只傻兔子。拿你怎么办才好。”
他笑了,孟星灵却越哭越惨,还不忘结结巴巴控诉他:“我都为你...这么难过了,你还笑我...太坏了...”
说完,她闭着眼,手在旁边的桌子上乱抓了一通,抓了一团空气,最后哭着抱怨:“纸呢......怎么连卫生纸也没有啊......”
程忌言转过身去,从柜子里面拿了一包纸出来,扯出来一张,轻轻地捧起孟星灵的脸,以无比轻柔的力道,一点点地擦去她的泪痕。
“都过去了,这次是真的。”
以前说这句话,都只是劝自己放过自己,可现在他是真的想翻篇了。
脚踏实地,好好地过每一天。
他轻扣住孟星灵地下巴,让她微微扬起一个弧度,在她唇上落下一个吻。
一个不那么纯粹的吻。
不止是包含男女之情的吻,还是感谢她愿意来到他身边,让他重活一遍的吻。
孟星灵哭了一会儿后停下来了,但还是靠在程忌言的怀里,眼里的雾气还没散去,湿漉漉的。
她在发呆,程忌言颠了颠怀里的她,温柔地帮她整理好凌乱的头发,问她:“带你去书房看看?”
孟星灵点了点头,但没准备从他身上下来,反而紧紧搂住了他的脖子,往他怀里钻:“你害我哭得好累,没力气了,你抱我过去。”
这踏马谁受得了。
程忌言的喉结悄悄滑动来一下,毫不费力地将她抱了起来。
上一次这样抱她,是在她睡着时,毫不知情的情况下。
而这一次,她主动抱着自己,软绵绵地靠着自己,被人依靠,被人珍视的幸福感,全都是她给的。
她也没有问自己为什么要带她去书房。
她就是一次又一次地选择相信自己。
......
程忌言带她来书房,是因为这里藏着他的一些秘密。
他的兔子愿意无条件地奔赴他,那他也要向她剖开自己,解析自己,毫无保留。
刚打开灯的时候,孟星灵看见眼前的一切,忽然觉得自己不累了。
她拍了拍程忌言的肩膀,让他放自己下来。
他的书房,更像是个工作室,装修得很简约,只不过有一面墙上贴满了照片。
那些照片,好像是各个时期的他,这面墙,就记录了他的成长。
孟星灵也是因为这个才惊讶的。
原以为他过去的岁月里,是沉郁厌世的,不会有这种记录人生的习惯。
可等她仔细一看后,刚刚看电影的那种悲伤,又漫溢出来了。
这些照片里,都只有他一个人。
别人的照片,都会有家人,照片里的爸爸妈妈在变老,孩子在长大。
而他的照片里,没有第二个人。
他一直是一个人长大。
孟星灵忽觉鼻酸。
她看到了一张,程忌言站在沙漠里的照片。
那张照片里的他,瘦得有些过分,头发也剪得很短,贴着头发,微微泛青。
他晒得很黑,眼神忧郁,空空地看着所有。
但他却站得很挺拔,像一棵松,也像孤狼,生来就不同。
她把手放在那张照片上,轻轻地抚摸着照片上的程忌言。
照片上的他那么小一个,她用手指就能盖住。
“这个是你拍那部戏的时候吗?”
程忌言走过来,从背后抱住她,俯下身,把头搁在她的脖颈处。
“嗯。”
“程忌言,能给我讲讲你的过去吗?”孟星灵顿了一下,“如果不方便的话,就算了。”
其实她能猜到一些,但她想,比起他经历的,应该微不足道。
“那我就从我的名字说起?”程忌言说。
孟星灵点点头。
他的名字,听起来,就像包含了许多复杂又难以开口讲述的故事。
从昼到忌到别,从白天到黑夜,到底经历了什么。
“我其实叫徐昼,六岁那年我母亲给我改名为程忌言。这些我好像都说过了。”程忌言笑笑,笑声听起来却不太明朗。
“我的故事,其实挺俗套又狗血的。”
“我出生的时候,徐家还在鼎盛期,可在我开始记事的时候,父母就开始无休止的争吵。那个时候,我还不知道什么叫做破产,但我知道爱这个字。因为在那之前,我的爸爸妈妈每天都会说爱我,而那天之后,他们不再像以前那样爱我了,也不再爱对方了。他们只会吵架。”
程忌言用最朴素,甚至有点孩子的语气对她说,好像在把自己代入到那时的情景里去,代入到小时候的程忌言。
“世界上最严重的病就是穷病。我父亲沉溺在他会东山再起的美梦里,每天如行.尸.走.肉一般,只会说自己会把钱给赚回来,却从来不干实事,甚至问我妈要钱去炒股。他们不仅会吵架,还会打对方,从那之后,来我家最多的不是亲戚,不是客人,而是警察。最严重的时候,我甚至拖着警察的袖子,哭着求他把我抓走。”
“我说,警察叔叔,我不想要爸爸妈妈了,我是坏孩子,你把我抓走吧。”
“没有人考虑过我还是个小孩,这样无休止的争吵,会给我带来多大的伤害。只有一个人,是真的心疼我。是我的舅舅。可是他后来也走了。”
程忌言的声音开始有些不稳。
孟星灵的心揪着疼,拉住他的手:“不想说就不说了。没事的,没事的。”
程忌言摇头,贴着她,感受到她的温度后,那些记忆好像就没那么痛苦了。
“后来,我妈就和他离婚了,她准备去美国。其实她一开始也没打算带上我,因为她在那边已经寻到了一份不错的工作,会很忙,我会变成她的累赘。但她终究没狠下心来,带着我走了,只不过在那之前,她就改了我的名字。”
“和她一个姓。她恨透了只会说空话,不做实事的父亲,所以才给我取名为‘忌言’。这个名字,一开始就包含着她的个人恩怨,太重了,我想摆脱,才会取‘江别’这个艺名。”
“‘江’是我舅舅的姓。那年我母亲打算抛下我,我父亲也没有能力抚养我,更何况他自己也没有这个想法。只有舅舅说,如果他们执意要扔下我,那我以后就是他的孩子,以后与他们再无关系。他走的时候我没能好好和他道别,所以这个名字,是在纪念他,也是在和他说再见。”
程忌言从来没有对谁说过这么多有关于他自己的事。
不想说,也没必要说。
只有孟星灵,让他有着强烈的倾诉欲。
因为她是这世界上唯一一个会心疼他的人了。
不过他也暂停了,拍拍孟星灵的脑袋,笑着说:“这个故事太长了,后半段下次再讲?”
他想讲给她听,可是也不想她为自己难过,不想她哭鼻子。
如果把他过去的经历,分段分次地讲给她听,应该会冲淡点悲伤的基调吧。
“好。”孟星灵很听话。
她忽然看见了最上面那张照片。
照片有点老了,又贴在高处,所以她刚刚并没有发现。
她指着那张照片问:
“这是那只兔子吗?你小时候的那只。”
程忌言点头。
如她梦里的一样,那就是一只普通的白兔,连体型都和她梦中的一样,胖胖的。
“你一定很想它吧,才会把照片保留了这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