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着想着,温愈便想到了别的地方。一时想到自己的闺中时光,一时想到双胞胎姐姐温念,想到她现在在去江南的路上,和江南表哥琴瑟和鸣,她心里便不由自主地升腾起一股愤恨和不甘。
同是温家的女儿,为什么温念就可以和心上人双宿双栖,而她就要一生与太监为伴……
思及此,温愈一口银牙几乎咬碎,久久不能入眠,不停地想,假如自己是温念就好了。
直到次日晚上,温愈才看见了陈泽昇。他回来的时候她不想见他,所以根本就没有去门口迎接他。
温愈没想到陈泽昇会主动来找她。
陈泽昇穿着一身血红的衣裳,像是地狱里爬出来的修罗,一步一步接近她。随着他的走近,陡然间一股奇怪的味道扑面而来,让她几欲作呕。
温愈瞬间变了脸色,她想起了别人说过的,阉人身上都有一股恶心的异味。想必,她现在问到的味道就是阉人身上独有的异味吧?
“……”温愈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心思,眉目间流露出几分嫌恶之色,而且站起身往桌子后面躲了几步。
陈泽昇的脚步停了下来,但没离开她的房间。温愈咬咬牙,拿起桌上的茶壶扔过去。陈泽昇侧身躲了一下,但滚烫的茶水仍然泼了他一身,茶壶落在地上,碎了。
陈泽昇脸色很差,他深深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转身走了。过了一会儿,另一个太监神色冷淡地进来,说:“大人去书房歇息了,夫人不必等,早些歇息吧。”说完,立刻就走了。
温愈长长舒了一口气,丝毫不觉得不妥。良久之后,她问身后的小乔:“你闻到没有?”
“什么?”小乔没有温愈灵敏的嗅觉,她抽了抽鼻子,除了房中的栀子花香没闻到其他任何味道。
温愈做了个呕吐的动作,嫌弃道:“阉人的腥臭味,刚刚那死太监走进来的时候,一身的味道,简直叫人作呕。”
“……”小乔摇摇头,不知该如何回答,只能说:“夫人,我没闻到。”
温愈心底生出阵阵凉意。她曾经嫉妒温念的嗅觉比自己好,调香天赋远远高于她,但她现在开始恨自己过分灵敏的嗅觉了,假如她和小乔一样,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想哄骗自己都无法做到。
隔日,温愈发现自己被软禁了。她的活动范围仅限于她居住的一方小院子,只要她推开门想出去,外面守着的粗鲁太监就会把她请回去。而且,在后面整整一个月里面,她名义上的相公陈泽昇一次也没再出现在她面前。
这让她既生气又庆幸。生气陈泽昇那不能人道的阉人竟然软禁她,庆幸陈泽昇没有再出现在她面前过,她不用从陈泽昇身上闻到那种古怪恶心的腥味。
那股腥味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她,她嫁的相公是个不能人道的阉人。
“不出现在我面前更好。”温愈和小乔嘀咕。阉人不能人道,有许多变态的法子折磨人,陈泽昇的手段更甚,他只要不出现在她面前,他就没办法把那些可怕的折磨人的手段用在她身上。
温愈毫不掩饰她对陈泽昇的憎恶嫌弃和害怕,从一开始,她被赐婚给陈泽昇就是错误的。像陈泽昇那种阉人,就应该孤独终老。而不是没脸没皮地祸害良家女子。
从他娶她的第一瞬间开始,她就讨厌他,讨厌这个毁了她一辈子的阉人。
幸运的是,行动受到限制的只有她,小乔能够不受阻碍地在督主府进出。出于不甘心的心理,
她悄悄写了一封信让小乔带出去,带给孟家公子。
她一个好好的姑娘家,绝不能一辈子活在这方小天地中。陈泽昇胆敢软禁她,她就敢找人带她私奔!哪怕她做别人的妾,私奔死在路边,也比一辈子跟着一个太监强成千上百倍。
不过她万万没想到,那封夹带在小乔胸口的书信居然刚出了院子门就被那些嗅觉敏锐的太监们发现了,并且交到陈泽昇手中。
陈泽昇第三次来见她了。
他面无表情,眼神却格外阴鸷,捏着那封熏了香的信,简直要把它抓成碎片:“孟昊然?夫人是不是忘了,你已经嫁人了,不是以前那个养在闺中的姑娘家了。”一字一字,虽不高声,却如重锤一般敲在她心房:“夫人寂寞,可以和我提。为夫一定为你不重样地提供男人。”
温愈身子颤抖,每天不重样的男人,那她和窑子里一双玉臂千人枕的姐们有什么区别。
她扯动嘴角,露出一个哭的比笑还难看的表情,头一次意识到眼前人有千万种方法能让她生不如死。
但她仍然嘴硬:“关你何事?”
不过是个阉人而已。
陈泽昇勾唇,轻轻地笑:“夫人只要好好待在这里,心别想着往外跑,你就不关我的事了。但是……”他挥了挥手,立刻有人上前一左一右架着她的胳膊。
温愈慌了,她挣扎着,不让别人碰到她:“你要做什么?”她以为陈泽昇要让这些人对她行不轨之事。
事情没有像温愈以为的那样发展。她被陈泽昇的人架着胳膊带到了地牢里,那里阴暗潮湿,真真正正处在地下。
从进来的那一刻开始,她的鼻端便充盈着血腥气以及和陈泽昇身上如出一辙的不知名的腥臭味。
她脸色煞白,忍不住呕吐起来,吐完了胃里的东西依然停不下来,继续干呕着。
“这就受不了?”陈泽昇俊逸的面容在地牢阴暗的光线中像妖怪一样可怕,他掐着温愈的下巴,强迫她往右边看,“你还什么都没见过呢。”
审讯室里,温愈用双眼清楚地看到一个人蓬头垢面,身上鞭痕交错,有人举起了烧红的烙铁,印在了他伤痕累累的胸膛上。
皮肉烧焦的气味儿伴随着“刺啦”声,温愈恐惧到了极点,她眼前一黑就要晕过去,却被陈泽昇刺了痛穴,不得不维持着清醒的神智。
“还有很多啊。”陈泽昇将她的脸送到右边,有人举着滚烫的油,一勺一勺浇在地上的人裸露的皮肤上,那人发出的惨叫声盖过了所有人的声音。
一幕幕不同的刑罚不停地在她眼前上演。她看见陈泽昇亲自用刀一刀一刀地将人的肉片下来,放在盘子里,喂给笼子里的秃鹰。看见他因为审问不出东西,将人的腿砍下来,在那人面前架起锅,把他的短腿煮得熟烂,剁碎了拿去乱葬岗喂野狗。
陈泽昇有能耐让她生不如死,也有能耐让她宁愿生不如死。温愈彻底被吓晕过去了,再醒过来时,已经是在督主府了,还是那方院子,还是小乔陪着她。
温愈惊魂未定,抱着小乔大口大口喘息,明明奔溃想哭却没有眼泪掉下来。
她以为她活不成了,没想到她居然还没死。
从那以后,温愈再不敢伸手做任何事情,她安安分分的待在院子里,自行布置了一个小佛堂,躲在佛堂里日日求神拜佛。
她再也不奢想其他,像死了一般活着,等着哪一天油尽干枯。
或许是她求神拜佛起了作用,上天眷顾了她,在佛堂渡过了两年之后的某一天,她睁开眼,发觉自己回到了未嫁时……
第66章 今生
“……夫人?”大乔唤温愈, 温愈的表情很不好, 眼睛流露出不知从何而起的恐惧。
温愈从过去的回忆中醒过神, 问大乔:“你刚刚说了什么?”
大乔很担心温愈, “夫人, 你到底怎么了。”
“……没事。”前世不能提, 温愈垂下眸子, 敷衍道:“恍神了而已。”
温愈不说,大乔不好再追问,她重复方才说过的话:“我相公入京赶考, 我准备一同进京,路上好有个照应,夫人有没有什么话或者东西要我带给老爷夫人他们?”
“春闱吗?”温愈问。
“是。”大乔点了点头, 解释道:“我们打算早点进京, 找个地方落脚,安心读书备考。”
“这样也好。”温愈道。她这辈子因为一己之私做错的事情太多, 大乔的婚姻是她唯一对得起温念的了。
大乔的命数和前世一样, 又不一样。一样的是, 大乔救下了差点病死的穷酸秀才。不一样的是, 温愈早早做主把大乔嫁给了一无所有、贫困潦倒的秀才, 大乔因此成了秀才明媒正娶的正妻,而非前世的续弦。
这秀才名叫林开, 幼年失怙,东家一口饭西家一口菜长大的, 日日躲在举人夫子的窗外蹭课, 也叫他考上了秀才。被大乔救下之后,又在今年秋闱考中了举人。
大乔现在不仅脱了奴籍,而且还是举人夫人了。
温愈站起身,去内屋取了一个盒子,交到大乔手上,“你拿着在路上花用,千万别委屈自己啊。”
大乔原以为温愈给她的盒子是要她转交给温家的某一位,听到是给她的,连忙把盒子放回桌上,摆手道:“夫人你给我的嫁妆已经够多了,姑奶奶又为我添了嫁妆,我不能再收你的东西了。”大乔说的姑奶奶是京城里的温念。
“嫁妆是你一辈子的依靠,不到万不得已不能拿出来用,尤其不能用到男人身上。”温愈说,“要是你的嫁妆用在了他身上。以后他发达了,靠不住了,你怎么办?”
经历了两辈子,遇见过陈泽昇、孟昊然、江南表哥,温愈越来越有男人靠不住的感慨。
大乔的嫁妆不似她和温念的嫁妆那样有能够源源不断生财的铺子。她和温念给大乔的嫁妆都是死物,除了江南的几亩良田和两处大宅,其余的用完了就没有了。
大乔还是不想收,她的嫁妆够她一辈子花用了,却听温愈说:“你知道我不缺钱财,我手边除了钱什么都没有,除了这个,我给不了你其他了。”
“……”大乔犹豫了会儿,到底还是收下了,“夫人,我明天就走了。”
“嗯。”温愈笑眯眯地道,“我就不去送你了,祝你一路顺风。”
大乔没有立刻离开,她坐在位置上等了一会,温愈却始终沉默着没有对她说起她的难处,大乔深深看了一眼温愈,缓缓道:“那……我先告辞了。”
“……”温愈笑着点头。
大乔一家紧赶慢赶,在立冬那天到了京城。在租住的院子里打理好行囊,林开去拜见同门,大乔则去了督主府求见温念。
殷喜来报的时候,温念正在花园里调香。太子归京,陈泽昇陷入了新一轮的忙碌,连带着温念的日子变得无聊了。她听见大乔求见十分惊讶,道:“谁?”
“大乔。您娘家姐姐身边的侍女。”殷喜耐心解释,问:“夫人是否要见她?”
温念站起身:“见!”
大乔一到花园就跪下了,她深深拜倒在地,对温念行大礼:“大乔见过夫人。”
温念弯腰扶大乔起来,握住她的手,道:“你怎么回来了?”得知大乔许配人家之后,温念便托陈泽昇调查了大乔的婆家,知道大乔所嫁之人六亲俱无,本身只是个迫于生计的穷秀才,这辈子很难靠自己离开江南地界了。因此,看见大乔真切地出现在面前,她既激动又惊讶。
“相公中了秋闱,特地进京赶考,我跟着一道来了。”大乔回握温念的手,细细说了突然进京的缘由,说着说着眼泪就下来了。
温念见状蹙眉,道:“他亏待你了?”
大乔猛地摇头,她张了张嘴,有很多问题想要问温念。问温念为什么要答应四姑娘换嫁,问温念现在过得好不好,有没有被人亏待……可有外人在,她一个字也不能说,只能合上嘴,不停掉着眼泪心疼温念。
“那你哭什么?”温念拉着她坐下,“一会儿小乔要笑话你了。”
“我只是……”大乔捂住嘴,哽咽出声,“夫人,你好吗?”
温念便知道大乔在心疼她了。世人都觉得嫁给太监很委屈,温念从前也觉得委屈,但她现在觉得这样的生活很好,“你看我好吗?”
大乔泪眼婆娑地打量温念,和记忆相比,温念长高了成熟了,身形丰腴有度,肌肤比从前还要细嫩几分,任谁也不能说她过得不好。大乔慢慢的停下哭泣,但始终不放心,冲动道:“夫人,我进府照顾你吧。”就像以前那样。
“……”温念用食指点点大乔的额头,训她:“别犯傻啊。都是举人夫人了,就要好好地安心享福,让别人伺候你,不能总想着伺候我。顶多,你以后多到府上陪我。”
大乔:“好。”
“来客人了?”陈泽昇的声音突然在温念身后响起,他扫了眼大乔,便将目光专注在温念身上。
“这是大乔。”温念说着说着,敏锐地闻到了一股血腥味,道:“你受伤了?”
陈泽昇抬了抬手腕,让温念看了眼伤口,“嗯,受了点小伤。”
温念盯着横亘在手腕上的刀伤,这伤口已经不流血了,暗红色的痂覆在上边,血肉模糊,显然没有经过十分精细的处理,与四周的肌肤格格不入,而且很疼。
陈泽昇见温念入了神,怕她魇着,轻轻唤她:“娘子?”
“……”温念抿了抿唇,好一会儿才轻声问他:“是不是很疼?”
温念呼出来的温热气息打在陈泽昇的伤口上,麻麻痒痒的,陈泽昇的手轻轻颤了颤,垂眸道:“嗯。疼。”
“小乔,去拿纱布和药来。”温念小心托住陈泽昇的手,头也不抬地吩咐小乔。
“……”一旁候着的殷喜没说话,沉默着把备好的药放到温念身旁的石桌上。温念没看谁拿过来的药,用烈酒冲洗陈泽昇的伤口,均匀的撒上金疮药,包上纱布。
温念:“发生什么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