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娇娘微微撑起身子,用手托着脑袋靠在软枕上,打量温念:“看你精神的样子,陈督主果真心疼你。你说的没错,正妻就是不一样。”
“……”温念闻言抬了抬眸子,没有说话。
美娇娘继续说:“做名伶没有未来,颜色正好的被人玩弄,年老色衰的困在戏班子里教唱曲儿,一辈子没有身份地位,而且老无所依。做小妾没有前途。你知道吧?千禧园的赛雪寒被杨参事买回去当小妾,前两天被杨参事的正妻送回来了,啧啧啧,你没亲眼看见,不明白什么叫不成人样,老天赏饭吃的嗓子也没了,以后这辈子也就那样。”
温念知道赛雪寒的事情,毕竟是千禧园里生角顶台柱,她评价道:“她太傻了。”
“哼,傻。”美娇娘翻起白眼,冷笑道:“要不是生活所迫,谁会犯傻。当小妾没前途,可名伶还不如小妾。”
温念便歪着头看美娇娘,把她看的浑身不自在。美娇娘把发间歪掉的簪子推回去,说:“别看了。我不想当名伶,也不屑当小妾。我要做就做别人的正头娘子。”
“你是想说……秦提辖?”温念看的出外头的秦提辖对美娇娘有真心,不然不会带着她招摇过市,可是,“太不现实了。”秦家不会同意秦提辖娶一个千禧园的名伶的。
美娇娘睨温念一眼,娇哼:“你懂什么。”
哦,她不懂。温念收回视线,不理会美娇娘的痴心妄想。
“说我干什么。温四,你有闲心笑赛雪寒傻、笑我痴心妄想,不如看看你自己,那才是真傻。你不愿意嫁给太监却不知道怎么办,那么好嘞,我给你出好主意,你只管去做,却也做不好。最后温三嫁去了江南和你表哥幸福美满,你留在京城守活寡。哈哈哈哈哈,蠢,真蠢!”美娇娘说的小声,笑声却很大,传到马车外面去了,引得秦提辖策马凑过来,掀起窗帘笑问:
“你们在聊什么那么开心?”
美娇娘隔着窗亲他一口,然后把他的大脑袋推开,不要他听她们俩的对话:“女人聊天,男人别凑热闹,啊。”
她说完话,就不理秦提辖了,继续刚才的话题,“哎,温四,难道是温三姑娘铁石心肠,看着你一哭二闹三上吊也无动于衷?”
“闭嘴,阿念不是你可以随便评价的人。”温念甩了美娇娘一个眼刀子,抬起下巴尖儿高傲道:“你说的一哭二闹三上吊我压根就没尝试。我和阿念的感情是你两句话就能挑拨离间的吗?”
“咦嘻嘻嘻嘻,温四,你以前可不是这么说的。”美娇娘被冷脸的温念训了一顿,到时一点没慌张,她坐起身之后探身靠近温念,毫不客气地揭温愈的老底,“你大半夜睡不着跟我隔着墙聊天的时候,可是狠、狠、地抱怨过你的阿念呢。”
温念松懈的神经一下抽紧了,她用警惕的眼神盯着美娇娘,试图辨认美娇娘说的是真话还是只是在唬她。
“你嫉妒她比你更优秀更受父母宠爱的丑陋面孔我都见过,用得着假装吗?”美娇娘底气十足,似乎说的是实话。
温念沉默片刻,低声道:“我嫉妒阿念比我优秀比我更得父母欢心,这跟我逼她替嫁没有半毛钱关系。”
“啊咦……你父亲说你是金鱼脑子真的一点都没有错。要不是温三没有你蠢,我都要以为你们俩其实换嫁了。”美娇娘分不出来温念和温愈,温念说自己是温愈,她就信了——她本来就没带着真心和温愈交往,眼前人是温三还是温四她其实不在乎。
如果是温三那更好,让温三见识见识温四的嘴脸,省的整天一副人间自有真情在的恶心模样。
她不厌其烦地重提那天两人的交流:“你和温三一个肚皮爬出来的,双胞胎的换嫁怎么能算是逼呢?指腹为婚的江南表哥既可以是温三的婚约者,也可以是你的婚约者,我以为你想明白了,结果榆木脑袋还是榆木脑袋,活该你嫁给太监。”
这句话触动了温念,她已经发觉温愈会兴起换嫁念头全是眼前的美娇娘怂恿的。不过这个暂且压下不提,她转动手腕上的镯子,道:“嫁给太监的好,你不懂。”
她拿美娇娘前头跟她说过的话压她。
美娇娘便笑嘻嘻的看她:“就算嫁了人果然还是小姑娘,嫁给太监有再多的好,也敌不过一样不好,没有那玩意儿的男人不能叫男人哟,温四。”
“什么鬼。”温念没听明白美娇娘隐晦的话,只听出了她对陈泽昇缺陷的嘲讽。她装作不经心地问出心里好奇的问题:
“我嫉妒阿念,所以有过要换嫁的念头,那你呢?出于什么愿意为我出谋划策算计阿念?别跟我说是因为我们俩的友谊,我会笑出来的。”
“你不是知道吗?”美娇娘自行倒了杯茶,大口喝起来,“我们是一样的人。你嫉妒温三。我嫉妒全天下过得比我好的人。那些过得比我好的人长得不如我好,技艺亦不如我,就因为投了个好胎,她们就日日被人捧着,我运道不好投错了胎,就要被关在园子里被那些个臭男人赏玩,吃愁品苦赖活着。我啊,恨不得她们全都被卖到窑子里去,千人骑万人枕。嘻嘻嘻嘻。我算计温三,当然是因为她过得比我好。”
这样的心思,可以说是相当恶毒了。
温念没说话,事实上她听到美娇娘前半段话之后就想把她轰下马车了,能忍到她把话说完已经是多亏了她的修养了。
“哎哟,成衣铺子到了。”美娇娘见马车停了,“我走啦,温四。下次你再见到我,说不定我就是别人家的正头娘子了。”
“……”温念看着美娇娘下马车,不知怎的就想起了陈泽昇昨晚说的话:谁得罪了你,你就花一辈子的时间去教训她——
温念舍不得教训自己的亲妹妹,美娇娘她却没有这个顾忌。美娇娘想要做别人的正头娘子,也要看看她有没有本事赎身。
“小乔,你去办件事。”温念想到就做了,“你到千禧园走一趟,帮美娇娘提一提身价。你就跟戏班班主说,如果美娇娘被赎走了,千禧园就不跟他的戏班子合作了。”
“好。”小乔跟着殷喜坐在马车外面的车辕上,温念和美娇娘的对话又小声,因此并不知道马车里面发生的事情,但她听见温念的吩咐,一下就明白过来有八卦,为了早点回来向夫人打听八卦,第一次没有任何废话,眼睛闪着光跳下马车麻利地去办事儿。
殷喜的嗅觉敏锐,只看温念的表情就知道美娇娘惹怒她了,眯着眼睛危险道:“夫人,需要小的给她一个教训吗?秦府那边……”
温念抬手制止了殷喜,“不必了,一件小事,何必惊动大户人家,到时候搅得人家家里鸡犬不宁。”
“……”殷喜低下头,不再多言。
成衣铺子的管事知道温念要来,早早候在门口迎温念进去,“夫人,我已经把时兴的和新出布料放包厢里了,您先外头转一圈看看款式,然后我们再到包厢里挑布料。”
第21章 出淤泥而不染?
衣服同首饰一样,每个季度温念都会挑新款,有时候兴致来了,不拘什么时候,温念也会做上一两身新衣服——做新衣服对她而言已经是很平常的事情。
可她今天看起来仍然很高兴,甚至比以往做新衣服的时候更高兴。
“夫人今天来得巧,昨晚南坊的绣娘送了新图过来,小的瞧着,夫人一定会喜欢的。”管事说道。
“是吗?拿来看看。”温念说着,眼睛轻轻略过了姑娘家的款式,把目光放在妇人的款式上。她第一次给自己挑妇人穿的款,感觉有些新奇和期待。
妇人穿的款式大多离不开稳重二字,没有小姑娘们穿的款式那样飘逸,要从里面挑出合适新妇的衣裙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非常考验人的审美功底。
中规中矩的显老气,质感太轻的不端庄,再要符合自身的气质,温念勉强从大众款挑了三件就再也下不了手了。
旁边的潘管事却胸有成竹,笃定温念能满载而归,“夫人这边请,咱们铺子的新款还没有挂出来。”
“哦?铺子上了新款?看来我运气不错。”温念身后来了人,是之前宴会上秦夫人给她引荐的余夫人。
温念回过头和余夫人打招呼,“余夫人,好巧。”
“陈夫人。”余夫人用袖子遮了嘴,眼睛弯了弯,“一起吗?”
温念有些愕然,她以为像余夫人这种书香世家的女子大抵是不乐意和她这种商户女混在一起的。之前交往的种种迹象也表明余夫人并不乐意把她纳入她们的小圈子里。
“好。”伸手不打笑脸人,温念想要融入官家的圈子就没有拒绝余夫人的理由。
余夫人不大爱说话,温念不是擅长找话题的人,两人并肩走着,气氛莫名安静,眼看气氛要尴尬起来,一旁的管事赶紧救场:“余夫人,你是第一次亲自来我们铺子,我们这儿有试衣间,你看中了衣服可以先穿上试试,感觉合适再买。”
“那些衣服别人试穿过吗?”余夫人旁边的丫环开了口。
像余夫人这样的高门贵女是绝不会穿别人穿过的衣服的。
“当然没有。”管事微微扬高了音量,他诚恳道:“敢拿给余夫人试穿的衣服,当然都是没有上过别人身上的。”
余夫人眨了眨眼睛,“贵铺的服务我一向很信任。”
“夫人这边请。”管事笑了笑,指了右边的房间让温念和余夫人进去。
“以前出的款儿我都有,这次来是听说这儿来了新款式。”余夫人细声细气地说话,她看向温念:“陈夫人,这是你的嫁妆铺子?”
“是啊,承蒙家母厚爱,得了这间铺子作陪嫁。”温念点头。这间铺子以前是温母的陪嫁,现在变成她的了。
“那我要有一个不情之请了。”余夫人坐到凳子上,“我今天看上并买下的衣服款式,你的铺子不能再卖给其他人。”
她说完这话,温念便开始打量她。
余夫人并不怕温念的打量,大大方方迎视温念的目光。尽管余夫人的仪态令人赏心悦目,但不得不说长得非常一般,充其量就是五官端正而已,而且有点儿小胖。无怪乎她不愿意和人撞衫,毕竟撞衫这件事儿,向来是谁丑谁尴尬。
温念笑了,“这当然没有问题。只是这价钱……可能就要商量一下了。”
“怎么说?”诗词歌赋余夫人信手拈来,做生意这门学问她却远不及温念。
“咱们来算算账。譬如说这套。”温念随手指了一件去年冬天在京城贵妇圈子大火的衣裙,“这套衣裙定价是三十两银子,去岁几乎各家夫人人手一套,假设有三十个人买了这条裙子,那我就能赚九百两白银,相应的,对于我来说,这套衣裙的价值应该是九百两,而非三十两。所以……余夫人想拥有独一无二的衣裙,可不是几十两银子能解决的。”
余夫人听着温念的一席话瞠目结舌,她犹豫了一瞬,道:“那你想要多少?”
温念表情冷静的扫视了一圈房间内管事命人送进来的各色衣裙,笑着说:“那就要看你挑的是哪套了。余夫人可以先挑着,万一真遇到十分喜欢的,再决定要不要让‘它’成为独一无二也不迟。”
“……”余夫人颇为意外地看了眼温念,对她有些刮目相看了——虽然一身铜臭味,满脑子想着赚钱,但情商挺高。懂得照顾人的脸面。
“余夫人随意看。”温念嘴角始终噙着笑。
温念的这间成衣铺一向是京城的穿衣风向标,余夫人不一会儿就从新款里挑出了六七套合心意的衣裙,她看看这套,再看看那套,悄悄衡量买断它们要付出的银钱,心知自己顶多付三套的钱。可是叫她放任这里任何一件和人撞衫,她都感觉不好受。
书香世家,有名气有地位,偏偏没有多少钱,比不得那些武夫,更比不得商户。她偷瞧一眼另一边的温念,发现温念已经把新款里的大半都挑到了手里,心底里艳羡又冒酸水。
温念也差不多挑好了,她让小乔把她挑的衣服都送到试衣间里,转身就撞上了余夫人偷瞄她的视线。
余夫人尴尬笑笑,道:“你挑这么多,得试好久了。我这个人就很懒怠了,试个六七件就不耐烦了。”
读书人都爱面子,温念没有戳破余夫人几乎把羡慕嫉妒写到脸上的拙劣演技,笑意盈盈地把试衣间让给余夫人,“嗯,我每次试衣服就要花很久的时间。余夫人先进去试衣吧,我在外边帮你参考。”
温念的面容和微笑十分具有亲和性,明明知道她是为了赚自己的钱,余夫人还是不由自主舒心了很多,轻声道:“谢谢陈夫人了。”
“管事,余夫人过往的消费大概是多少?”趁着余夫人进了试衣间,温念小声问一旁候着的管事。
“约莫一个季度一千两银子上下。”管事迅速答道。
温念蹙眉,默算了一笔账,力求让余夫人在有限的银钱中心满意足。
“陈夫人,你觉得如何?”余夫人换上了新衣从试衣间里走出来。
她穿的是在留仙裙的基础上变化的款式,加长了袖摆,加宽了裙摆,掩盖了余夫人身材的一些小缺点,令她看上去仙气十足。
“好看。”温念夸赞道,“这个很适合你。”
余夫人被夸得心花怒放,她自己也在铜镜前照了很久,然后才继续去试其他的,“我去试别的。”
很快,余夫人把先前初步选出来的衣服都试了一遍,通过试衣,她成功剔除了三套并不如看起来那么适合她的衣服,但也还剩下三套。
余夫人犯起了难。她受够了和别人撞衫的时候对方那隐晦嘲笑的眼神,但要全部买断她实在够呛。
这时,温念开口了:“第一套讲究气质,余夫人完全不用担忧撞衫,一般人都没有你这样好的气质。第二套余夫人穿也别有韵味,一般这套买断要八百两白银,我和你熟,给你打个八折六百四带走。第三套……我推荐你直接买这匹布料,然后开个定制。”
温念拍拍手边的一匹月白色布料,继续道:“这匹布是请晋江夫人提的字,绣娘一点点绣上去的,天下仅此一匹,而且只卖三百两。这样子的话,即使款式和人撞了,花色却是撞不了了。”
这匹布料撞到余夫人的心窝子里了。她一生将晋江夫人当做偶像,如今,如今……余夫人想到自己要将晋江夫人的墨宝穿到身上,顿时热泪盈眶。
她走过去抚摸它,提出心里的担忧:“要把它裁成衣物的话,会不会伤到上面晋江夫人的墨宝?”
余夫人怕晋江夫人的墨宝被人裁坏了。如果做成衣服会损伤晋江夫人的墨宝,她宁愿不要这套衣服,只把这匹布料买回去珍藏一辈子。
“余夫人放心。我们铺子的绣娘是最好的,绝对包您满意。”管事自信道。
“好,好。”余夫人连连点头,一匹绣有晋江夫人笔墨的布料就把她攻略了,她握住温念的手,眼神柔软,“以后我们就是好朋友了,你处处念着我,我自然也要为你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温念笑弯了眉眼,回应道:“我们本来就是好朋友啊。余夫人你喜欢晋江夫人,我以后多多为你留意她的作品。”
余夫人真心实意地检讨道:“我原来对你有偏见,可时日久了就发现,你是个出淤泥而不染的雅人。以前真是对不住了。”
在余夫人眼里,凡是关注晋江夫人并特意收集晋江夫人墨宝的人,都是大雅之人。
“……”温念笑吟吟地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