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换作其他人说这话,小平头肯定嗤之以鼻。
但顾平生不一样。
所以他只是耸了耸鼻子:“那是因为顾老师啥子都不晓得,如果他晓得我们是啥子,可能现在都吓跑了。”
听到“吓跑”两字,陶军捏着书包的手狠狠一紧。
“不说顾老师。”小平头斜视教室里的其他人,看着一张张青涩小脸上尽是无忧无虑的天真,经不住唉声叹气,“连他们都不晓得,像看不到忘了一样,也不晓得好久才能变回去。”
“……”
没有听到回应,小平头转过头来看,发现陶军已经一言不发地收拾好了书包,拎着就往外走。
“班长!喂!真不去啊?”
回到家,走进大厅,陶军面无表情地越过又喝得酩酊大醉的陶明山,转头去屋里。
他没有单独的房间,与陶明山睡在一个床上,但往往陶明山都会醉倒在沙发上,所以这张床也能算他的容身之处。
打开背包,摊开书本,陶军却迟迟没有下笔。
在他取得明显进步后,顾平生曾在扉页画下一个笑脸和大拇指,陶军此刻就看着那图案发呆。
不行,不能这样荒废时间。
陶军强迫自己看书。
直到临近快晚饭的点儿,想着陶明山差不多该醒了,他搁下笔,出去透透气。
一出门就看到了结伴而行的几个学校同学,看方向,似乎准备偷溜到大人不让去的堤坝。
本来陶军没打算理会,但看他们头也不回,步调一致,像极了提线木偶,莫名就想到了今天女生在班里聊天的内容。
他皱了下眉头。
以防万一,还是去院里拎了柴刀,跟在那几人的后头。
这些学生好似早已摸清楚了大人巡逻的线路,十分轻易地躲过了监视,持续着僵硬的动作,进入了靠近堤坝的树林里。
一走进去,就有人自树后现身,正是许久不见踪影的郑老怪三人。
胡阳奉承道:“这个s级副本简直就是为郑老您开设的,有您的能力在,那霍天峰也只能靠边儿站!”
于佩芸也不甘示弱,娇柔地靠在了郑老怪的身边:“恐怕他们还像无头苍蝇一样四处找线索呢,哪像我们轻轻松松,都是多亏了郑老您。”
不得不说,这些恭维的话让郑老怪很受用,他眯了眯眼,看向僵立一旁的学生:“抓一个过来。”
胡阳领命招手,几根细长的藤蔓将一个学生捆了过来。
那学生被抓来时好像没了魂儿一样眼神空洞,直至郑老怪将手按在他的眉心,眼里才恢复神志。一时间看到陌生的三个人,他惊慌不止,下意识蹬腿挣扎:“你们是什么人……啊啊啊啊啊!!”
零星尸斑浮现于学生的皮肤上,身体各处出现了不同程度的凹陷,表情跟着扭曲起来,痛叫不止。
这便是郑老怪的技能,通过重复唤起亡者死亡时的记忆来摧残他们的神志,等到亡者神智溃散受不了以后,再精神强控住对方为自己所用。
胡阳发出啧啧声:“这些鬼东西看上去死得不轻松啊。”
郑老怪却突然停止了动作,朝着陶军藏身的地方怪异一笑:“小朋友,看够了没有?”
“……”
“别装了,只要是死了的人,在我眼里和散着臭味的臭虫没什么两样,你身上的尸臭味可大得整片林子都要遮不住了呀——”
陶军死拽刀把,提刀朝着郑老怪狠狠砍去!
但他没能走两步,跟这些表世界玩家相比,他的作战经验实在太少。挥舞的藤蔓宛若巨网,将陶军牢牢捆住,陶军费力挣扎,藤蔓却越捆越紧。
看着陶军痛得肢体咯吱响也紧咬牙关不肯出声,郑老怪眼前一亮:“有意思。”
他本来坐着,此时却兴奋地站了起来,将陶军从头审视到脚,充斥着意外之喜:“有意思啊!”
“明明有了a级尸将的实力,现在却连小小的b级技能都挣不开,你在压抑自己的本能?简直愚蠢!”
郑老怪的本意是求稳,所以才会试验了两天才真正动手抓人,没想到会遇到陶军这个还没开窍的尸将!
这要是能为他所用,那将是一大助力!
郑老怪满含贪欲地朝陶军的额头伸出手:“就让我来帮你一把。”
“别担心孩子,你会和你的前辈们一样,获得强大的力量!”
望着离自己越来越近的手掌,陶军瞳孔震颤。
眼睛倒映死前一幕幕,刹那之间,凌厉的皮带似乎又打在了他的身体上,他仰头发出撕心裂肺的嚎叫!
——不,不要……不要让我看那些!
陶明山发了癫狂,抓住他的头发一个劲儿地往墙上撞,头晕目眩中滚烫的烟蒂按在他的手背,又是一声惨叫破口而出。
——滚开啊啊啊啊啊!
胡阳的藤蔓受着逐渐增长的巨大力道,他有些控制不住,鬓角划下冷汗,忍不住出声:“郑、郑老,有点不对劲。”
郑老怪比他更吃力。
他错估了陶军的意志力,看着快要挣脱的小孩,心里生骇,也不管会不会彻底摧毁他的意念,精神力朝着陶军猛灌而下。
光怪陆离的记忆片段宛如刀子一般切割进陶军的大脑,陶军眼前一片空白。
高挺的头颅终于栽了下去。
可在郑老怪等人刚松口气之际,陶军的头又再次缓缓抬起。
猩红双眼正对上惊慌失色的三人。
如郑老怪所愿,藤蔓再也制不住陶军,只见他手臂一展,身上的束缚便如破布碎开。
郑老怪也是a级,还有技能加持的克鬼属性,所以他有信心制服同样a级的陶军。
却没想到,陶军并非他想的那样,是个初生的鬼。
再度捡起掉在地上的柴刀,陶军满含悲痛:“为什么要让我彻底想起来?”
他好不容易才让自己选择性遗忘。
只要不彻底想起来,他就能维持原来的模样。只要不彻底想起来,他就还是顾平生眼中的乖小孩。
他死了,他明白。
一直都明白。
可就连这最后的念想老天都不给他了吗,啊?
血红的泪水滑过脸颊上开裂的伤口,亡者无法言说的悲愤盘旋于空灵的夜色。带着痛入骨髓的仇恨,稚嫩的声音哽咽起来:“我要你们死。”
“全、都、死。”
等顾平生他们听到巨大声响赶来时,就撞见了这样一幕——
树木成片倒塌,遍地是稀碎的藤蔓。郑老怪三人狼狈逃窜,两个看不出人样的腐尸挡在他们身后,却被幼小的少年切豆腐般一刀砍断。
胡阳口吐鲜血,于佩芸遍体刀伤,郑老怪疯狂用着道具才免于伤害,但连续不断使用精神力也让他脸色惨白。
少年恶鬼好似不知疲倦,发狂地挥舞着手中柴刀,周遭黑气滚滚,他狰狞着脸尖笑着:“死!死啊!都给我死!”
眼前一幕冲击世界观,顾平生一时间说不出来话。
好半天,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艰涩的语气充满不确定:“……小军班长?”
凶猛的柴刀就像被按下了暂停键,新鲜的血液顺着刀尖划到陶军的手背上。
他停了很久,才像是终于鼓起勇气,缓缓转头。
“啊。”
果然是顾老师。
连那一脸惊愕的表情,也跟他日想夜想中,一模一样。
郑老怪三人见此情况,忙连滚带爬地站起来溜走,陶军也无暇再关注这些跳梁小丑。
他顺着顾平生的目光看向滴血的柴刀,像是被烫了一样松开手。
哐当一声,刀落地,地上是腐肉枯枝。
陶军茫然,他刚才都干了些什么?
顾平生嘴唇嚅嗫,他向陶军问:“你的手……?”
陶军忙拉下衣袖遮住烟疤和鞭痕。
“你的脸?”
陶军疯狂用袖子擦脸。
可是血擦得掉,被毒打的瘀伤擦一百次也擦不掉。
陶军能够想象自己这一副可怕的鬼样,像罪行最终得到审判的犯人,绝望地抱头嘶喊:“不要看,你不要看——”
“老师,我求你了,不要看我……”
看重的学生如此卑微恳求着,顾平生连呼吸都是如刀的刺痛。
他推开说着危险的丁一然,两三步跑到陶军面前蹲下,看着遍体鳞伤的孩子,第一次无从下手。
原以为会被抛弃的陶军得到了拥抱。
他的老师似乎怕弄疼了他,连动作都格外小心。那只总会温柔揉上他脑袋的手掌轻轻探查着,发现了后脑的致命伤。
没有嫌恶,没有恐惧。
只是一如既往的温柔男声里,多了那么多的悲伤和痛惜。
“这么大的伤口……还疼不疼……?”
陶军的眼泪瞬间夺眶而出。
妈妈离开后,他已经很久没掉过眼泪了,哪怕知道自己死了的时候都没有。
可那么长时间的压抑,都在顾平生的这一句询问中尽数释放。
“疼……”陶军像个真正的小孩一般抽泣起来,他青紫的手抓住顾平生的衣领,想抓住救命稻草一样不愿松开。
“好疼的啊,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