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触觉可感知的范围极为广大,只要他愿意,他可以在瞬间说出千里之外一只飞虫翅膀的颜色,但大多数时候,他会屏蔽暂时用不着的内容,只专心感知需要感知的事物。
此时更换成人类的躯壳让他不是很习惯,人类的视觉対他而言好像起了雾的毛玻璃,不仅只能看见几十米以内的情况,而且还看不清楚细节。
不过没关系,以他此时的视力,总还是可以看见前方的少女。
这是他第一次真正地“看见”她。
即使是用人类的眼睛也可以看得出来,此时的她已经濒死。
她的面孔惨白,连嘴唇都失去了鲜红色,每一次挥剑都好像在使出最后的力气,瑟西里安以为她马上就要倒下来了,可她始终站着,还能继续战斗。只要她一息尚存,她还会继续战斗下去,永不止歇。
博恩是一座冰冷的城市,这里的主色调是灰的。但她在这暗淡的颜色之中,显得无比明亮。她的红发在空中飘荡,无比醒目,像是一面旗帜。
瑟西里安恨不能在一瞬之间就站在她面前。
人类的躯壳实在太过笨重,一秒钟里居然只能移动那么短的一段距离,他压抑住自己想要丢弃人类躯壳的冲动,快步走过去,终于以人类的姿容出现在了她身前。
她看见了他。
不用自我介绍,目光彼此交错的一瞬间,一切就都明了。
她呼唤了他的名字。
瑟西里安动了动指尖,同调瞬间建立。
以人类的躯壳为基础建立起的同调是如此容易,轻松得让瑟西里安感到诧异。但当那一瞬间的诧异过去之后,瑟西里安惊愕地发觉,这种轻易的链接似乎并不因为他此时的形态,而是因为他此刻的心境——
他崇拜她。
这一发现甚至让他自己感到吃惊,这个词真的能这么用吗?
这世界上可曾有过崇拜人类的神明?或者能让神明崇拜的人类?这样的事情若是说出来,无论是神明还是人类大概都不能理解。但瑟西里安意识到,事实如此。
此时瑟西里安使用着与人类相同的躯壳,他深深地体会到了这躯壳的有限。然而她那小小的躯壳之中蕴藏着远比许多神明还要伟大得多的力量,在同调发生之时,在他的力量流淌进她身体里的同时,他也第一次切实地感受到了她意志的力量。瑟西里安相信,如果她能够洞悉世界运行的真理,凭着这股力量,她甚至有能力独立创造一个神明。
想到这里,此前她计算账目时露出的苦恼表情突然浮现在了他的脑海,不禁让他莞尔一笑。
果然,要她靠自己的力量创造神明什么的……大概还是不太行吧。
她的欠缺之处很明显,这让她无法轻易成为更靠近神明的存在。但像这样的一点小缺点反而让她显得更可爱。瑟西里安发现,只要她站在他的面前,他就完全没法移开目光。
当瑟西里安选择以人类男性的形态现世,他也像人类的男性一般陷入了狂恋。
不够清晰的视线,让她的红发格外鲜明,而她的面孔好似被打上一层柔光。她的声音美妙,她发梢的香气,几乎要让他沉溺。
他那人类的大脑只差要发出声音来対他尖叫。
为了保持住神明应有的姿态,瑟西里安几乎耗尽了他全部的意志力。但只要爱丽丝露出一个微笑,他就全面溃败。有时候,她会用很崇敬的眼神看着他,让他不知道该怎样回应。
他们之间的交流其实并不算很多。
爱丽丝总是很忙,她是女骑士,也是军队的指挥官,没有多少时间与瑟西里安共处。而两个人当真待在一起的时候,她似乎又总是为神明与信徒之间的身份差异困扰,有些不知道该怎样与他相处。
瑟西里安并不因此感到焦急。
他可以在一瞬之间就摧毁敌方的军队,甚至可以直接让她成为这世界的女王,但他想要看她忙碌的样子,看她战斗的样子。他陪伴在她的身边,一直打到王都,眼看着这旧的世界在她的剑下一点点崩坏,而新世界的嫩芽已然甦生。
他的力量也已经更加强大。
只要脱离开这人类的躯壳,回到他的位面,他就能取回他所有的力量,在一瞬之间完成一切。但他宁可以人类的面貌逗留于此,陪伴着爱丽丝,看着她亲手将这一切终结。
当一切尘埃落定,瑟西里安将爱丽丝带到了那座小圣殿的遗迹。
这里原本是光明神信仰的中心,在这座小圣殿被烧毁的同时,対光明神的信仰,也就彻底湮灭。那些被烧得无法辨认性别与年龄的骸骨早已被埋葬在附近的树林里,他们已然湮没了姓名,没有人知道他们的身份。
爱丽丝不知道瑟西里安为什么要带她到这里,瑟西里安告诉她:
“你们的女王曾经向我询问,是否需要为我建造一座圣殿。但我告诉她说,我的使命在于毁灭而非创建,在于未来而非现在。因此我并不会护佑她的子民,也不会因为贪求信徒的供奉而挑起战乱,但她执意认为神明一定要有一座圣殿,我就向她要了此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