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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府中有自各地来的大厨,在他们的药膳调理下,不足两月,林婉就胖了一圈,虽然还是贫瘠得很,至少摸上去有些肉,不至于硌手。
    已过最初一个月紧张她身体的时候,林老爷和林夫人开始操心起她和裴远的事,他们操心的方事很隐晦,并不直接探问林婉,而是直接借房嬷嬷的话语敲打他们。
    以林婉现在的身体,还不被允许出宅走动,总憋在闺房里实在闷得慌,所以她闲时就爱带人在林府各处游逛,时不时托府中的买办在采买时多给她带回些街上时兴的小玩意儿,像竹蜻蜓、花球泥人一类的物什。
    每次她不在时,若有嬷嬷来请裴远,那必定是又审问床事进展如何,有早前抄佛经那一出,林婉已经半强迫着和裴远对好口供,对外就说他们已圆房,只是小姐体弱,这种事不能贪急,所以子嗣的事还得往后延一延。
    本来这一套说辞并没有什么漏洞,不该出问题,坏就坏在林婉实在轻视了林家对留后这事上的偏执。
    府中储着群教导规矩、明化礼仪的嬷嬷,辈分尊荣不及房嬷嬷,但眼明心利,一等一的厉害,房嬷嬷把平常抽查的事交给这群人,也因为这群人兢兢业业的检查,不知怎么就觉得裴远伺候得不尽心,还报给房嬷嬷,房嬷嬷又告到林夫人那里,导致林老爷大怒,罚裴远在林家宗祠跪挨了十鞭。
    裴远受罚当天,林婉就知道了,但她见不到人。
    他身上的伤不好,林家人怕有晦气冲撞到她,所以暂把裴远分配到一间废置的偏院睡了两天。
    两天之后裴远回来了,眼睛里带些血丝,人好像也清瘦了些。林婉怕裴远再受罚,从此绝口不提废弃林宅规矩的事,晚上就寝时也不再提让裴远穿上衣裳。
    没有人在时,她与裴远各安房中一隅,自忙自的。她没事边翻话本子,边嚼下人备好的小零嘴,起先裴远坚持在一旁为她端茶递水,负责在林婉吃呛时,拍她后背顺气。
    夜晚就寝时,他也一定把自己剥光了送进她被窝。裴远仰卧在床边,睡着时绝对同她保持安全距离,甚至有些抵触她不经意间的触碰。
    但若两个人都醒着,只要林婉稍有暧昧之举,裴远必然主动。有次想拨开他脸侧的碎发,不当心触到他的脸,裴远也不看她,朝林婉凑近了些,然后带起她的手探进被子,压在他胸膛上。
    主动调情的意味很明显,但他的态度始终很冷淡。
    甚至当林婉在雷闪的大雨夜,因为害怕打雷缩进他怀里时,裴远也不过略带僵硬地在她后背拍了拍。
    每天清晨他一定比林婉先起,一般她醒时,裴远已经洗漱整戴完毕,然后由丫鬟端水执帕,他在床边伺候她洗漱,再亲自为她穿上衣靴。
    如果不是他实在学不会为女子绾发的活,恐怕连梳头发这件事他也要揽下。
    但林婉不想被他这般事无巨细地服侍,在在提议多次无效后,她又开始琢磨这些事都是谁教他做的。
    无疑又是林府那群老嬷嬷。
    林老爷和林夫人虽然宠惯女儿,但骨子里还是执拗的很,认准的事就九头牛拉不回,林婉一时没办法改变他们对裴远的想法。
    裴远在府中这般境遇,当然对林婉难有喜欢,但他在府里无依无靠,唯一算上亲近的人就只有她,林婉不想他伶仃一人,像座孤岛。
    该怎样改善让他看到自己的善意呢?
    林婉并没意识到自己出神想事情时动来动去,直到踢在谁身上,刚回神,裴远已将她一只脚抓住,“别乱动。”
    四下里传来很轻的笑声。
    小丫头们憋着笑,被林婉一股脑全赶出去。
    裴远专心为她穿靴。
    林婉刚穿好鞋,裴远立起身要走,她注视袖口露出的一截束腕,和那手摸在脚上沙砾一样的触感,不知怎么就突发奇想,“裴远,我陪你回家看看吧。”
    他原本垂在后背的马尾有些披在肩膀上,正在打开窗扇,闻言立刻把头转向她。
    在林婉面前总是沉闷的这张脸上,终于流露出别样情绪。
    他的眸光微荡,隐有愕然。
    ......
    买进府宅的家奴,按惯例是不能自己决定回家探亲的。有些人家仁厚,待下人不错,会偶尔给他们家去探看的小假期,但这样的人家毕竟还在少数,也需得是几代人在一家为奴,才能长期累下的好处。
    回家这事由林婉提出,林老爷应下了。当晚就由丫鬟打点行装,租下出行的车马,准备第二天清早就出发。
    虽然裴远不说,但她知道,他是感激的,趁着关系正好,林婉想和他多说说话。
    于是林婉问他,“你家里是做什么的?”
    “在乡下务农。”
    屋里的窗户在她要求下开了一扇,此时一轮圆月从云层后渐渐现出,裴远枕着双手,目光穿过敞开的窗,看向外面高高的云天。
    林婉觉得没道理,林老爷这样养尊处优的人,也不做粮米生意,有什么理由会到乡下去?
    她的手搭在裴远手臂上,“你原来不是林府的人,那你是什么时候,怎么认识我爹的?”
    裴远把目光收回,转向林婉。他摇摇头,“不重要了。”
    他拿下她搭在他身上的手,原本疏离的眼睛在这一刻清得像水,“这次的事谢谢你。”
    他身上的温度热烘烘的,林婉觉得有点热,身上脸上都有些发热。
    她转移话题,摸上他颈上挂的项链——一条黑绳上穿着个雪白的东西,她细摸了摸,仔细看,发现是一颗狼牙。
    狼牙的下端有一条极细的裂痕,不知道是怎么产生的。在灯光下照着,能看见上面有刻着什么东西,仔细看是一个小字。
    “朝”。
    林婉好奇,凑近看,“这是朋友送的,还是你自己的?”
    裴远沉默片刻,不自然地避开她靠近的脸,“......朋友送的。”
    不知道怎么,林婉对这东西很喜欢。感觉也不是什么重要东西,不过是挂在脖子上的一个小物件而已,便直接问他要“这个能不能给我?我拿别的东西跟你换。”
    裴远很干脆地摇头。
    她确实没想到他会如此直接地拒绝,一时有些诧异。
    原本还用手指绕着绳结玩,这下有些尴尬。林婉解开缠在手指上的细绳,边笑嘻嘻给自己找场,“至于嘛?我拿别的更贵的跟你换都不行,小心眼。”
    最后还试图努力一下,“真不能给我吗?”
    自己也没注意,说这话时带点撒娇的意味。
    裴远没有回答。他一向不喜欢多说,他避开的目光替他回答了。
    好吧,既然是朋友给的,一定有不一样的意义,林婉不再强人所难。
    ......
    第二天天刚朦亮,她和裴远两人进马车,车外有林府的家丁围随着,从城中林宅回去乡下。
    两地相隔不远,满打满算不过叁个时辰,就这样林老爷还特意备了小房间似的马车,以备她休息之用。
    其实林老爷最初不同意女儿随裴远回家,还是林婉游说房嬷嬷,说回乡是个两口子沟通感情的好机会,乡下条件虽比不上城里,胜在新鲜,说不定散散心解解闷,身体好了,努努力就怀上了呢?
    房嬷嬷和林老爷信没信她不知道,反正她在第二天下午就到了裴远家。
    马车刚进乡口,林婉就醒了,因为村里的道路比外面官道坎坷得多。她从裴远肩头抬起脸来,一路行来,他始终目不转睛望向车窗外,尽管顾着林婉怕风,竹帘并没有掀开。
    林婉没听马车外骑马随从的提醒,也不怕着风,卷上轿子帘,看到马车外是一条河,远处遍植翠绿的玉米禾苗。道边水里都有家禽,或游或走,十分自在。
    马车停在青山村外,此行一路裴远朝外望望,让林婉在马车里等他,自己先下了车。
    她隔着轿子细竹帘的缝隙朝外看,裴远一个人往村口界石碑走,正赶上有几个敞怀扎腿的村民杨人扛锄头出来,看见裴远,几人先是一顿,认不出来似的上上下下把裴远打量一番,为首的方脸汉子面带讥讽,也不知说了些什么,余下几人哈哈大笑。
    林婉看不见裴远的脸,只看到他挺拔的背影,像一座山。
    他转身回来时,林婉看到他身后那几人嗤笑着窃窃私语,为首那人盯着裴远的背影,狠狠在地上啐一口。
    裴远擎着轿帘,半蹲在马车门口,脸上看不出端倪,“我先去拜族里的长辈,你先留在马车里,等下我回来接你。”
    他应该不知道,刚才那一幕她都看见了。
    小地方闲言碎语,这是裴远土生土长的地方,连几个村民都是这种态度,他心里肯定不好过。
    林婉不知该怎么说。
    “裴远......”
    他以为林婉是不敢一个人留马车里,正要喊后面马车里的冬哥来陪,她道:“我陪你一起去怎样?”
    “你身体弱,还是留在这里。......族里人很多。
    他试图劝服她,眼里却有来不及掩饰的难堪,“等我去过以后,族叔肯定先张罗招待你,张婶子的葱油鸡特别好吃,还有现网上来的鱼,你可以尝尝看......”
    林婉凑上前去抱住裴远肩膀,他在那一刻沉默了。
    许久,哑着嗓子,“别跟我去。”
    他是不是很怕自己难看?如果没人看见,就可以当作没发生吗?。
    林婉抚了抚裴远的后背,然后注视他走进村里。
    裴远走后,冬哥来陪她,每隔一会儿就朝外观望,边陪着自家小姐算时辰。
    眼看已经到黄昏时,林婉估摸着裴远是被什么事给绊住了,便催促车夫把马车往青山村里赶,她戴着垂纱斗笠下马车,边走边问路。
    村里人很热情,知道林婉和冬哥是城中的,交谈也热络,但等她问起裴远家,都是一样反应——笑容沉下去,左右把她瞧看一遍,“姑娘你打听裴家的事干什么?”
    “我是裴家的远方表亲。”
    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乐了,“姑娘你逗我玩呢,裴家哪有你这样的表亲?你要说姻亲还有可能。裴恒家的老大不是娶个什么大户千金吗?”
    旁边人笑嘻嘻推他一把,“什么娶老婆?人是嫁,嫁过去的!女人娶他!姑娘你说这世道,女人娶男人,我听说那林家厉害着呢,从见面到过门,有好几拨人相看,就这规矩,你说他过去能捞到什么好!”
    另一人插嘴,“不过我听说林家就一个小姐,以后家产要真给小姐,指不定他真能捞到点好处......”
    不,裴远不光在林家捞不到好处,甚至连回自己家,也被族人不齿。
    林婉问出一直想问的问题,“裴远为什么答应嫁到林家?裴家族里是不是商量过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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