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鸟盘桓在昆仑山顶,穿透层层云霭俯瞰这片终年积雪的圣境。长翼掠境,遮天蔽日。伴随着高昂的嗥叫,一道灵光闪入瑶池秘境之中。
瑶池秘境是仅有昆仑山山灵才知的疗养圣地。自从烛照、幽萤两兄妹迁徙来此处后,他们就在整条山脉灵气最盛的瑶池修建了自己的府地,非得令不可入内。
少女甫入洞府便显出了自己的真身,昔日人间那个满身透露着贫穷的小乞丐摇身一变就成了身姿窈窕的绝色佳人。由天界五色云彩织成的锦缎披在她身上,流光溢彩。而那张清丽脱俗的容颜却还是那般清澈干净,不沾染半点尘埃。
她的手中抱着一个奄奄一息的男人。男人鬓发苍苍,靠在少女的肩头,呼吸已经极其微弱了。
抱住这个比自己重许多的男人对女子来说并不费劲。她甚至能抽出一只手来,朝洞府灵池中央拨去一道灵光,灵池中的水翻腾数秒,一座水晶棺自池底浮起。她拖着怀里的身体,飞身点着池中片片莲叶来到冰棺旁,将怀中男子小心翼翼地放入其中。
“幽荧。”还没等她细看棺里那垂垂老矣的脸,就听见身后有人喊她,“你现在回家来也不和我说一声吗?”
幽荧转头,对上自己孪生哥哥漆黑且平静的双眼。她这位哥哥从来都无悲无喜,无欲无求,所以才愿意把自己锁在这个冰冷的地方这么多年。
“烛照。”她辨不出眼前人的喜怒,只是淡淡应了一句。
烛照穿着黑色的袍子,如同一尊雕塑般矗立在空旷的洞府之中,他身材高挑,头发披散在肩头,任由夜明珠的光华替他镀上一层灵光。他直勾勾地和幽荧对视半晌,视线略一偏转就被紧跟上来的幽荧挡住了冰棺内的景象。他也不恼,只是在这份静默中叹了口气:“此人寿元已至尽头,即便你用冰棺保他尸身不腐,也没有回转的余地了。”
幽荧知道自己带人回来绝对瞒不过这个双生兄长。她忽然想到,那当年她跟着女娲出逃人间的时候,烛照是不是也知道呢?他是故意放自己离开的吗?
可她永远摸不透自己兄长的心思。即便他们同为盘古的眼睛幻化而成,但单论性格,他们之间差了不止天与地的距离。
幽荧执拗地望向那双平静无波的眼睛:“我会护他尸身不腐,他不会死的。”
她和那人的羁绊,绝不是这个毫无感情的木头疙瘩搞得明白的。
烛照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低垂着眼眸,回忆起了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你还记得盘古陨落前,问过我们什么吗?”
烛照的话激起了幽荧尚在混沌时的回忆:“那时我尚在混沌,意识未明,我……我不记得了。”
她依稀记得盘古在跟她和烛照说话,但具体说了什么,她毫无印象。
“盘古说,他感谢我们陪他一起劈开这混沌世界,撑起天地,铸造了大荒之境。”显然,作为哥哥的比幽荧对于这段记忆更为深刻,“可他直到神殒都没能从荒芜的天地之间看到一丁点生气,颇为遗憾。他希望我们作为他的双眼,替他好好看着这世界的变迁。”
然后,他和幽荧就诞生了。
作为世间的唯二生灵。
“那又如何?”幽荧不懂烛照对他说明这一切的用意。
烛照指了指她的胸口正砰砰跳动的心脏,说:“你继承了他的意志。”
这才是我不愿意你离开昆仑山的根本原因。
“你亲近世间万物,无论妖灵神魔。这些好歹都是与你寿元接近之物,对你来说他们的陪伴是长久的。但人族不是。人类之于你,就像是蜉蝣之于沧海,一眨眼的功夫就消逝了,太脆弱了。这种脆弱的溃散会引发你强烈的执念,撼动你的意志,这才是他们的原罪。”
幽荧不喜欢他这种说法,为什么他们活着就是理所应当,人类活着便是有罪呢?可她无法否认烛照所说的一切,因为从小她就和烛照不同。如果说烛照和伏羲就是万人敬仰高高在上的神,她其实骨子里更亲近女娲,护佑弱小,包容异类。
——我说你啊,根本不信什么女娲,为什么要当大祭司啊?
——即便我不信女娲,可如果当大祭司可以保护弱小,引导大家走上正确的道路,为什么不当?
幽荧记得自己听到这个答案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明明那人也不过是个力量微薄的人类而已,到底凭什么敢说出这句话的呀。
但很快,她就在一次又一次的历险中体会到了那人的想法,也有些明白为何女娲会选择这么一个不忠诚的信徒做自己的大祭司了。
他不是爱人类。
他爱的是这个人间。
烛照没有给她更多的时间细想,只是将现实的残酷娓娓道来:“盘古能劈开混沌,却无法亲眼见证山河变迁。他是福寿绵长的神仙,尚且做不到与天地同寿,更何况是人类?这世间除了天与地,没有什么是永恒的。人会死,神仙会陨落,这是天地之间万古不变的自然法则,没有人可以扭转。”
幽荧静默了片刻,还是不肯认输地看向自家神情严肃的兄长:“我一定能找到办法的。”
她无法忘记那人临终时躺在床上神色的悲戚,无法忘记他们在女娲庙的初遇,无法忘记这几十年二人在人间的轰轰烈烈和细水长流。她清楚这是一种执念,但是她无法放下这种执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