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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继劳拧开车门,一条腿迈出去时,说:“拜拜啊。”
    “再见。”
    白继劳快步走了。
    他甚至没敢回头看看张潭说“再见”时的表情——他知道自己心虚,他怕看一眼,会动摇。
    今晚的气氛太暧昧了——或者说从上午在餐厅偶遇,张潭直直看着他眼睛说“好久不见”的时候,白继劳就知道,有些事情也许会再次发生。
    但是,但是——白继劳抿着嘴,一步接一步走在树影斑驳的人行道上,但是五年前我就知道了,我和他不是一路人。
    感情是真的——当年的仰慕、狂喜和迷恋,昨晚凌晨听到他在直播间说那番话时的心如鼓擂——都是真的。
    白继劳心说我就是没出息,我可能真的,还没忘了他。
    但是我长大了,我懂事了,我和他不是一路人,没必要再掏心掏肺地试一次,来验证这个,我已经确定的事实。
    就这样吧。
    (二)
    张潭闭着眼,靠在座椅上。
    他觉得心里像被抽走了一块儿,哗啦一下子塌下去。
    小白说,今晚真算了吧。他明白,不是今晚真算了吧,而是我们真算了吧。
    广州太潮湿了,他有些上不来气。
    半年前张潭接到张灭明——也就是他那同父异母的姐姐——的电话。
    张灭明从东大博士毕业了,华东师范聘请她到社会发展学院,她拒绝了。
    她留在了日本,却也不是东京,而是白雪皑皑的北海道。
    家里人当然都不同意,尤其是张教授,这几年他脾气好了很多,但这次真的气得不清,听说去日本的机票都买好了,要去把张灭明抓回来。
    但张灭明说,你来了也没用,你都不会日语,你找不着我的,爸,别逼我了。
    张教授大怒,虽然最终没去日本,但气得两个月没接张灭明的电话。
    听到梁老师说这件事的时候,张潭忽然想起五年前张灭明忽然去沈阳,回日本的时候,在机场,她说,我真羡慕你。
    张潭拨了张灭明的号码。
    响了很久对面才接起:“喂?”声音有点含糊,听着像是睡着了被吵醒的。
    “是我,张潭。”
    “嗯?你——”张灭明忽然噤声,然后张潭听见她压着嗓子,轻柔的声音。
    说的是日语。
    她和别人睡在一起?
    “怎么了?”张灭明问张潭。
    “我听说,你……和爸吵架了?”
    张灭明没说话。
    “你还打算留在北海道是不是?”张潭皱起眉,心里盘算着睡在张灭明身边的是什么人,嘴上继续说:“我能问问为什么吗?”
    “陪我男朋友,”张灭明轻轻说:“你不要告诉家里人……他快,快要不行了。”
    “不行?”张潭脑子一片空白:“什么意思?”
    “他在四年前感染了艾滋病……上上个月住院,医生说,很难撑过这次了。”
    “艾滋病”三个字让张潭狠狠打了个哆嗦:“艾滋病?你——”
    “我没病,他得病是在我认识他之前——那天东京下大雪,我往家走的时候,路过银座,被他拦下来借钱买饭团……”张灭明的声音又轻又恍惚:“头发染成金黄色,流里流气的……还信誓旦旦说要还我钱,是不是挺好玩儿?”
    “……”
    张灭明自顾自地接着说:“我就借了他钱——其实是给了他钱,当时是没指望他会还的,结果隔了一周,又在相同的地方,他把我拦下来,还我钱。”
    “那段时间东京大暴雪啊,他就穿个薄薄的线衣,牛仔裤还露着脚腕……张潭,”张灭明哭出了声:“他要死了。去年他向我求婚,我没答应……好后悔……现在他已经站不起来了。”
    张潭说不出话。
    张灭明兀自哭了好一会儿,渐渐平静下来,冲那人轻声讲了几句日语,然后对张潭说:“事情就这样,我现在什么也不管了,他家就在北海道,富良野市……我要陪着他……这些事情不要给爸妈说,张潭。”
    “嗯,你放心,”张潭感觉喉咙发涩:“钱够吗?我这儿有钱。”
    “够的。”
    “行,那你照顾好自己……姐。”
    “哎,”张灭明吸吸鼻子:“你也是。”
    此时此刻张潭想起和张灭明的那通电话,他觉得这世界太操蛋了,好像人一路成长,就是个妥协与失去的过程。没错,是,他长大了,他懂事了,他开始理解那些他曾经憎恶的人,然后原谅——但为什么总要那么多代价?
    张灭明失去那个日本男孩,他也要失去他的男孩。
    张潭不恨任何人,包括他自己。
    他只是觉得,太残酷了。这太残酷了。
    就好像,对这个世界,我们除了原谅和妥协,并没有其他方法与之相对。
    上午在餐厅看见白继劳的一瞬间他就僵掉了,身体和脑子断开了似的,他在那家餐厅的后门等了一晚上。
    天黑了,路灯亮了,夜色越来越深。
    看见白继劳走下楼梯的那一刻他觉得呼吸都停了几秒,身体一阵一阵过电,他走过去,说,能找个地方说说话吗?
    不,不对,他不想和白继劳说话。他想贴近他——贴上去,抱住他,要抱紧。
    他想亲一亲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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