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爹将一个带锁的木匣交给我。
“阿元。”爹爹的面容比往常都要缓和许多,拿出一个带锁的木匣,交给我。
“此去不知何时才能相见,不论发生了什么,你要记得,你是萧家的将军,这靖国千万的将士和百姓,皆系于你一人之身。”
我有很多话想说,最后却只道:“阿元定当护国,护民。”
爹爹欣慰地点点头,又道:“这匣子交由你妥善保存,若是有一日,你收到了父兄战死沙场的消息,便可自行破开它。”
我无言了片刻,才道:“好。”
随后萧则给爹爹递上了剪刀,他们五个人,各自剪下了一缕发交给我。
“把这些头发埋在你母亲旁边吧。”爹爹道,“倘若黄沙埋骨,我们至少不会迷失回去的路。”
我郑重接过这几缕发,贴身放好,随后叩别父兄,和惊鸿一起踏上回朝的路。
路上我们多日无言,终于有一日在驿馆中,随行的侍从来传话说,惊鸿设了私宴邀我共饮。
这些天里,我也听了不少流言,在我们和周国开战后,他仍然极力主和,为此惹来不少非议。席上,我问惊鸿:“你为何不愿打仗?”
他理了理被一滴酒液溅落的袍角,缓缓道:“靖国富足,遂百姓安逸。陛下随性偏颇,重文抑武,如今天下大乱,周围列国虎视眈眈,靖国再无可用之武将,此乃天命,国运至此,靖国抵挡不住。”
“不若早些依附强国,好过生灵涂炭,百姓流离失所。”
若是叁年前,我可能会掀了桌子,再痛骂他一阵胆小鬼,懦夫之类的词眼;可如今,听罢他说的话后,我只沉默地灌下一口酒。
他说的是对的,靖国安逸,本不善武,如今是狼群的天下,温和的羊群……根本没有生存的余地。
我将酒倒满,对他举杯道:“惊鸿,如今天下局势动荡,我想我怕是要死在你的前面。倘若真的如此,还望你能念及往日交情,帮我和萧家收敛尸骨,不要做了孤魂野鬼。”
他别过头去,似是很不喜我这样的说法:“若将军愿意信我,我不会让你死。”
我笑了:“你自己说的,靖国再无可用之人,那我便是靖国最后一人。我定当身先士卒,战死沙场。”
他听罢,又用那种很多年前,我便看不懂的眼神看我。
“阿元……”他张了张口,似有无数劝解的话想说出口却作罢。
多地战乱,不少流民涌入我国,许多人以为这是最后一方净土,可我其实也实在不知,靖国还能支撑多久。
然而国都倒是一如往日繁华,甚至比往日更繁华。
我刚入城门便马不停蹄地去朝中觐见陛下,另有惊鸿和使臣将路上所整理的边境军报一一呈给陛下翻阅。陛下看时,连连说叁个好字,当即宣旨加封我为禁军左校尉。这是我除了母亲的封位外,第一次靠自己得到的封赏,虽然心中有些异样,还是领旨谢恩。
随后宫里宫外摆了流水的席宴,源源不断的请帖送入府中,我按照时间顺序带着人手一一出席——反正我总要现身让他们安心,明白萧家不会谋反。
边关正在浴血厮杀,国都内却在大肆摆宴,我倒不觉得众人有多享受宴会,这更像是困兽在被某种威胁逼近时,发泄焦虑的唯一方式。
好像这天底下都在玩远交近攻的战术,我已不止一次在宴上看见更远一些小国的使臣,不少使臣听闻我是萧家军的将军,纷纷想见我一面,我便由着司礼官将人一一引到我的面前。
而后又是一次群宴,素来不喜交际的惊鸿竟也出席,并引荐一人给我。
算来我回国都已有半个月,这半个月里,竟还不曾和惊鸿说过一句话。
我因嫌这露天的宴席太吵,就带着人占了唯一一座地处偏僻的亭子。翠翠怕众人来打扰我,便放下了亭子周围的纱帐,这样闲靠在座上自斟自饮倒也自在。风吹开我面前的轻纱,隐约间我看见几个模糊的人影向我走来,随后萧齐来报,惊鸿带着一个人来见我。
据说曾经的启国中声望最高的是一个和我差不多年纪的起义军头领,启国国君已经逃亡在野,他们不日便要改国号为祁阳,这些事我也听说了一些。
惊鸿带着一个着青衫的年轻人出现在我面前,言说此人是启国新朝的使臣,叫清玉,据说还是惊鸿的同门师弟。
“你叫清玉?”宴席过半,我已喝了不少酒,愉悦地打量他,“倒是和惊鸿一样,有一副好相貌。”
“有你二人,你们师门定是有趣得紧,可惜我久在军中,未曾见过。”
那个青衫的年轻人看见了我,倒是显得热情亲切,每句话都展露他大大的笑容。谈起军中医疗,更是连绵不绝,我只觉得许久未曾如此畅快,又和他痛饮了两壶,倒是惊鸿,一直陪坐在侧,却不见他饮酒。
“将军,你醉了。”
耳边听到惊鸿的声音,微风穿过凉亭,耳边仍然能听见四周宴饮笑闹声不断。我靠在一个沁着冷香的人身上,他身上的香如此熟悉,好像在我遥远的过往中,那香味也是如此在我昏睡前,钻入我的鼻息,刻入我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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