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后我略带忐忑地在院子里认真练了枪和剑,绕着院子跑了好几圈步,甚至还扎了平时最讨厌的马步,就怕爹爹来问我今天都做了什么。可惜爹爹下朝后忙得很,到了晚上吃饭时仍然心事重重。我冲坐得离我最近的叁哥挤眉弄眼,想问问发生了什么,他回了我一个分外严肃的“你乖一点”的眼神,我一下子安分了不少,再不敢多做什么。
回到自己的院子后我连忙溜出去找叁哥,发现二哥和萧则竟也在。他们几个人一边摇头一边叹气的样子,给我急得不行,二哥又拍拍我的肩膀让我听话一些,然后带着我们翻墙去了爹爹院子。
躲在草丛里看爹爹的前厅灯火通明,原来他正在和大哥,还有几个副将伯伯议事。
我远远地听着,好像有什么大事发生,而后叁哥才在我耳边小声解释:原来边关传来急报,邻国叛乱,起义军已经吞下距靖国边境不远的泮城,恐不日压境,今天朝上议事,爹爹向陛下请愿,准备动身前往边关。
巡逻的士兵不一会儿就发现了我们几个,丝毫不念往日情分,直接把我们揪去了爹爹面前。
不过我悄悄抬头打量他的神情,倒不像是动怒的样子。
只是他静默了半响,忽然道:“阿元,若是留你一个人在都城里,你可会听话?”
“啊?”为什么留我一个人?
“爹爹是想带哥哥们一起走!”我突然明白过来了,“既然能带上哥哥们,为什么不带我?我也是陛下亲封的将军。”
说起来,二哥和叁哥的军衔甚至还没我高呢。
爹爹一下子又变得横眉竖目的:“边境苦寒之地,可不是你胡闹的地方。”
“我不胡闹,我也要去边关。”我跪在爹爹面前,“请求爹爹带我一同上阵。”
“阿元。”大哥也开口了,“大哥知道你从小就不喜欢练武,一直想和普通的官家小姐那样过悠闲的日子,如今父亲和哥哥们都走了,你一个人在府里想怎么样就怎么样,这样不好么?”
我头摇得像拨浪鼓:“可是娘亲的位子是我继承的,娘亲战死沙场,她定是以护国为荣。我既背负娘亲的遗愿,现在家国有难,我不能在国都空守。”
大哥倒是很执拗:“爹,我还是不同意带阿元去。”
“此去凶险。”二哥开口道,“听闻周国的叛军已集结二十余万人,周国现已生灵涂炭,民不聊生,他们养不起这么庞大的军队,定会来靖国抢掠。我也……不同意阿元去。”
我扭过头去,希望叁哥和萧则能替我求情。
叁哥倒是很冷静:“按照你们的性子,怕是不会将阿元独自留在都城的,那到时是不是就也不带上我了?”
他又道:“此战凶险,爹爹,大哥,二哥,我不想出城送别时是我见你们的最后一面,所以带上我和阿元吧。”
众人无言了很久,萧则突然跪下了:“将军,末将会誓死保护阿元,她定会完好地回到都城。”
话语间的凝重让我心里咯噔一下,生怕他倒时候不顾惜自己性命,连忙道:“爹爹,阿元亦通晓大义,定不会胡闹,此战为国为民,阿元绝非逞一时之勇。”
于是这月初九,正是秋高气爽的日子,我拿起娘亲曾经拿过的枪,披上战甲随父亲和哥哥们一起奔赴边关。陛下和文武百官亲来送我们,我抬头望去,只看见城墙上黑压压的人头攒动。又听闻惊鸿极力主和,甚至请愿出使周国,结果被陛下罚其禁足思过。其间只有左丞相念在他往日政绩斐然替他求情,却仍被陛下驳回奏章,所以他应当不在城墙上。
我总觉得惊鸿不该是如此缩头乌龟的人,但是他的事只在脑中匆匆停留了一瞬,我便随万千铁蹄奔赴沙场。
这是我第一次行军,军中的女兵大约只百余人,我们大部分被安排在后方掌管军需。到了边境邑庸关后,驻城的守备来报短短数十天内,周国国都已破,现如今改了国号,起义军主将自立为王,屯兵数十万,直指靖国。
父亲一连好几天眉头都皱着紧紧的疙瘩,周国的叛军未下战书,行军轨迹却一直是靖国的方向,萧家军和护国军更是紧张地操练着,一日都不敢懈怠。哥哥们要我好好躲在邑庸关城内,绝不可轻易外出,我自来边关后就听话得很,如今更是他们让我做什么便做什么。
可惜好景不长,先是几小股流兵的试探,再到后来几万人的厮杀。后来有一次爹爹和哥哥们带军出外围堵敌军,却迟迟未归。我坐立难安,率一小队人马外出查探他们的行踪,有敌方探子竟记得我在战场上用了母亲的枪,断定我是萧家的孩子。我们在深山里中了埋伏,躲了叁天叁夜,跟着我的人以死助我杀出重围。
我又饥又渴地在这深山中躲避敌军,寻找出路,恍惚间脚下一滑摔落至一片谷底,待到挣扎起身,眼前看到的竟是一棵高大的如白玉般的树,枝干沁凉,叶子晶莹碧透,经由阳光晒后幽幽散发木香。我咽了口干涩的口水,跌跌撞撞地扑倒在这树下,用腰间曾经那把被惊鸿换了刀鞘的匕首划开树皮,吮吸里面清冽甘甜的汁液。
再也没有比这更好的馈赠,我分外贪婪地,又划一刀。
树皮如玉,触之微凉,正缓解了我在山中这几天的疲惫与燥热,恍惚间我想,若是能醉生梦死在这树下,不管不顾,那也许也能称得上,人间极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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