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嗤之以鼻,从未在她身上停留过半分,他有他的宏图大业,更有他的血海深仇,他想她那样的女子,多一个少一个,都与自己无太大的关系。
他想着,若是皇后执意如此,大不了娶正妃后,便将她一顶小轿抬入东宫。
可是她现在竟然说,还请殿下高抬贵手,放过臣女。
从来只有他宋凝拒绝别人的份,什么时候轮到她来嫌弃他了?
沈棠与陆云昭的话,句句如刀,轮番割在他心上,宋凝艰难的滚动了一下喉咙,刀剑落地,他站在校场上,久久未动。
第40章
白驹过隙, 转眼就到了八月。
八月的上京城烦暑郁未退,凉飙潜已起。此时虽已立秋, 但“秋老虎”依然发威, 暑气难消,沈棠的心情也一日比一日沉重。
前世阿兄的死就如一块沉甸甸的巨石压在心头,随着那个日子越来越近,让她喘不过气来。
与阿兄的命相比, 与定国公府议亲一事, 便暂且搁置起来。
这几日, 沈棠总是命绿芜时刻留意阿兄的行踪, 好在这时,锦霜的幼弟余梁发挥了极大的作用。
她只是大致清楚沈淮前世与人发生龃龉的时间、地点, 却不知缘由,所以心中慌的很。
眼看着便是这两日,然而松涛居内还是未传来任何消息。
沈棠咬着唇,在宽敞明亮的屋内来回踱步。
尽管已经反复推敲每一个回忆,可等不到余梁递来的消息, 沈棠还是放不下心来。
正神思不属之时——
“姑娘, 姑娘!”
绿芜匆匆地跑了进来, “余梁那儿传来消息, 说有人约了大公子明儿个晚上去青禹湖游玩。”
青禹湖,正是阿兄打伤傅嗣成的地点。
沈棠气得捶了下桌子, 气恼过后又有些心安。
至少还是和前世一般,那她就有信心把阿兄救下来, 让他躲过这次劫难。
“阿兄和谁约好了?”
“好像是太常寺卿范大人家的三公子。”
沈棠抿了抿唇, 吩咐绿芜把余梁找来。
与余梁见面的地方是连接前院与后宅的凉亭内。
沈棠没等多久, 余梁就由绿芜领着走了过来。
余梁生的眉目清秀, 一表人才,令人见之便心生好感。
沈棠当初也是看上他文武兼备,原以为将锦霜的那位幼弟安排到兄长身边做伴读,他会有所长进,没成想兄长就是个浑不吝的性子。
余梁见了沈棠,恭敬行礼,随后避开视线,一言不发等着吩咐。
他这样的态度倒是让沈棠无比安心。
事关兄长生死,正是需要余梁这样端方严谨的人听她命令行事。
“余梁,你知道青禹湖么?”
余梁迟疑片刻,点点头。
他在上京长大,自然对青禹湖很是熟悉。
前朝时期,青禹湖便是文人学子吟诗、品酒的地方。沿着河道两旁,灯火通明,富贾云集,湖面更是排满了花船,桨声灯影中的青禹湖纸醉金迷,充斥着无尽的佳人与美酒。
“我需要你尽可能熟悉青禹湖的情况,雇一条船在那等着我。”沈棠对余梁道。
余梁心中虽然惊讶,却一句多余的话都没问,点头道:“姑娘放心。”
沈棠又讲了一些细节,最后道:“余梁,明儿晚上的事对我来说十分重要,就拜托了。”
余梁抱拳:“我一定全力以赴把姑娘交代的事做好。”
与余梁分开,沈棠回到扶风苑,开始吩咐绿芜准备物什。
绿芜瞪大了眼睛,试探问道:“姑娘,咱准备男装……这是要去哪啊?”
“你尽管去找便是,明儿个姑娘我带你去见识一下不一样的上京城。”
绿芜惊得目瞪口呆,最终她张了张唇,默默的走出扶风苑,按自家姑娘的吩咐去准备妥当。
*
青禹湖畔白日里要冷清许多,到了月上柳梢时,一盏盏灯火交相呼应,无数游船画舫徜徉在波光粼粼的湖面上,隐隐传来丝弦之声,还有清风递到湖畔的轻声笑语。
这里佳人如云,素来被誉为人间仙都。
沈棠与绿芜皆是一副不起眼的男子打扮,她静静站在湖边,眼看着一艘艘画舫亮起灯,缓缓驶向湖中央。
“姑娘。”低醇的男子声音响起,余梁按约定的时辰出现,摇着船靠岸。
青禹湖除了雕龙画凤的画舫,还有许多小船,有些是穿梭于画舫之间贩卖鲜果小食的船贩,还有的是姿色平平的花娘,上不了大的画舫,便租赁一些小船做些迎来送往的生意。
余梁熟练划着船,隐在这些船只中毫不起眼。
沈棠与绿芜上了船。
绿芜有些好奇:“余梁,你装的倒是挺像啊,我差些都没认出你来。”
余梁腼腆的笑了笑,他今儿个一身粗布衣衫,白皙的肌肤抹了一层黝黑的铅粉,还贴着两撇胡子,乍一看,与这湖上的船夫没什么不同。
他幼时常与同伴们在河中戏水,对于划船也是轻车熟路。
“姑娘,我们要冲到花船上捉大公子一个现行吗?”绿芜两眼放光,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沈棠目不转睛盯着余梁所指的那艘画舫。
画舫其上,亭台楼阁,飞檐翘角,船柱刻着浮雕盘龙,七色祥云错落有致。
几名衣着华贵的少年们正在船头饮酒作乐,其中一名被隐隐簇拥在中间,正是宣平侯府的二公子傅嗣成。
绿芜显然也是看到了傅嗣成,拉了拉沈棠的衣袖,轻声道:“姑娘,我们不是去寻大公子的么?这是……”
前世,沈淮在青禹湖与傅嗣成发生了冲突,将其打伤,这才锒铛入狱。
沈棠的一颗心在见到傅嗣成后冷静下来,只要看住傅嗣成,阿兄便不会重蹈覆辙。
她吩咐余梁:“跟在那艘画舫后边。”
余梁早在沈棠紧紧盯着傅嗣成所在的画舫时,就一声不吭的调转了方向,现在一得令,船桨立即划开水波,小船灵巧,很快融入来往如梭的船流中,向着画舫靠近。
画舫上灯火通明,歌舞升平,丝竹声声入耳。
傅嗣成百无聊赖地斜坐在船头,骨节分明的手指把玩着琉璃玉盏杯,面前唱曲载舞的少女们翩若惊鸿、丰姿冶丽,他瞧着却着实是索然无味。
“今日就只有这些节目?”
一旁的圆脸少年忙道:“莳花馆最近新出了个行首,名叫柳诗诗,天生一把绵软的嗓子,现下正在前头的画舫唱曲儿,您若是感兴趣,不如我们现下就把她唤过来?”
见傅嗣成不置可否,圆脸少年忙使了个眼色,随侍在旁的小厮得了令,立刻下去吩咐船夫开船。
不一会,莳花馆的画舫便近在咫尺,傅嗣成掀起眼皮子,便见船头立着一名碧衫女子,徐徐清风拂过,带动她身上的衣裙和一头乌发,更是勾勒得那凹凸有致的身段曲线玲珑、娇媚撩人。
女子一抬眸,一双小鹿般湿漉漉的眼瞳便撞上傅嗣成的,眉眼低垂,我见犹怜,比从前在秦楼楚馆见着的那些花娘多了几分娇羞之韵。
傅嗣成顿时来了兴致。
“这便是你说的柳诗诗?”
圆脸少年睨了那碧衫女子一眼,摇了摇头,“此女名唤李小婉,虽不及柳诗诗艳名远播,在莳花馆也颇得文人墨客的追捧,只不过……”
傅嗣成见她这副娇颤颤的勾人样,早就按耐不住,催促道:“只不过什么?”
还未等圆脸少年回答,傅嗣成便知晓了他未尽的意思。
只见离莳花馆最近的一艘画舫,一名少年招了招手,李小婉便由着侍女搀扶,含羞带怯的登上了那艘画舫。
李小婉走到少年身侧,乖顺地依偎在他怀中,一双眸雾气蒙蒙,朱砂唇欲语还羞。
右侧的长脸少年与傅嗣成素来交好,见状凑过身来朝他挤眉弄眼,“我可听说,太常寺卿的范三公子是这美人的入幕之宾,嗣成,你没戏了。”
傅嗣成嘲谑地勾唇,“娼妓优伶,一条玉臂千人枕万人睡,只要小爷想要,没有要不起的。”
圆脸少年轻笑一声,略显轻浮的声音随着清风送过去,“喂!”
范程君正与李小婉温情脉脉,赫然听到对面船头噗通一声,传来一道器皿铿锵入水的声音。
范程君抬眸,就瞧见几个满脸通红的男子靠在栏杆处。
其中一名圆脸少年拿着酒杯,醉醺醺地朝他们喊道:“我道是谁,原来是范公子,怎得今日有这般雅兴,同我们一般在花船上寻欢作乐?”
他打了个酒嗝,一双吊梢眼肆意地打量着身后的李小婉。
“范公子真是好眼光啊,这莳花馆的李小娘子我可是仰慕已久,不如过来同我们敬杯酒,相识一番如何?”
身后的人起哄道:“范公子素来也是风月场上的常客,能一条命扑在李小娘子身上,定然是她颇有一套咯!”
李小婉虽然出身低微,然而在心上人面前,哪里能听得这些污言秽语,羞愤得浑身颤抖。
见李小婉被这般调戏,范程君浑身的血液几乎都在往脑中涌,而坊中的沈淮听到动静,也奔了出来。
“是谁敢在这里撒泼?”
绿芜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的一幕,转头去看沈棠。
沈棠早在傅嗣成的画舫驶向莳花馆时,便猜想到兄长与其产生冲突的缘由,一张小脸绷得紧紧的。
她忽然觉得父亲平时打的还是太轻了,对兄长这种纨绔的性子还是得狠揍啊。
“傅嗣成?”沈淮出来一眼便瞧见范程君护着身后的李小婉,又见对面画舫,以傅嗣成为首的公子哥轻浮浪荡的模样,迎来送往的销金窟中,沈淮见惯了这种争风吃醋大场面,当即明白了怎么回事。
沈淮之前在街上遇到麻烦,是范程君帮了他一把,因而才推脱不过他的盛情邀约,不然他才不会跟着他们来青禹湖呢。
如今范程君被傅斯成挑衅,沈淮自然第一个挺身而出。
沈棠瞧着自己兄长那缺根筋一马当先的模样,嘴角微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