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那些被扣入牢狱的世家, 都带过来了。
袁绍一眼便看见曹操身旁那人,此人腰脊尚算端正, 然而眉眼低顺着,看不清情绪, 此时正被士兵押着双手,低头不语。而在他之后,亦有十几人被士兵控制着, 均是文官打扮, 一副灰头土脸的模样。
“……杨彪。”
他心如擂鼓,几乎第一眼就认出了最前面的文官, 呼吸不由一滞。
所幸袁绍不是他那废物嫡弟, 关键时刻还拿得住轻重, 此时情况陡转,也不过短暂地愣了一刻, 又飞快地定下心绪, 将种种惊疑惶惑都压入心底,面上仍是一派镇定。他眼睛一闭, 当即抽出腰间佩剑, 指向秦楚, 厉声喝道:
“杀伏氏、迎少帝!!”
“上——”
身后士兵闻言而动, 拔剑出鞘,奋不顾身地冲上前,对着秦楚刘辩一拥而上。
就这一句话的工夫,原本空旷的北宫再度沸腾起来。
然而袁军阵型还未展开,杨彪却若有所感,忽地抬起头,与袁绍对上了双眼。
在袁绍做出反应之前,这位面白微须、看似平和的中年士族,却又垂下了双眼,极轻也极缓地,摇了摇头。
那动作真是微不可察,倘若不是袁绍本就注意着他,恐怕也不会注意到这点动静。
袁绍心中陡然升起不详的预感,左手不自觉地握紧了缰绳,刚想开口,却看见不远处有一银甲将士向他飞奔而来。
下一秒,他便看见曹操一扶剑柄,微微侧过头,对他露出了古怪的微笑。
“主、主公!”
身后那士兵不管不顾地冲上前来,一口气未顺下去,便飞快道:“豫州那些金城军已经赶到城外、正要破门而入了!将军抵挡不住,派属下来报,主公可先撤回司州与韩馥刘岱汇合——”
袁绍脑中“嗡”的一声,这才反应过来曹操那笑容的含义,冷汗瞬间浸湿了后背。
……秦楚的援军到了。
他咬咬牙,缰绳一拍,不退反进,竟就这样抛下了亲兵,冲进了人堆里。
袁本初瞠目欲裂地看着陈行石手中走不稳路的刘辩,几乎是声嘶力竭地吼道:
“抓天子——!”
危难关头,图穷匕见。
此时此刻,他连“勤王救驾”最后那张遮羞布都不要了,先前的“迎”变成了“抓”,世家的皮囊几乎罩不住他的野心,那张尚算清俊的文士面庞一瞬间狰狞至极。
秦楚一剑劈开冲过来的袁军将士,狠狠咬住下唇,一手拽住刘辩的胳膊,将年少羸弱的刘辩揽入怀中,脚下发力,又狠狠将陈行石踹出了战局。
陈行石一个踉跄,被她踢出好远,曹操立刻跟上,挥剑斩下,一把拨开冲他袭来的袁军将士,把陈行石跌跌撞撞地拽了过来,二话不说,将他塞进了身边亲兵手中:“护好他!”
与此同时,以秦楚为中心的包围圈中,忽爆发出一声极刺耳的尖叫声。
那声音听不出年龄性别,几乎是满含恐惧的,陈行石的心顿时漏了一拍,几乎要忘记呼吸。
很快地,他像意识到了什么,不管不顾地挣开了亲兵,拼了命地向熙攘人群里冲过去。他额头后背上的冷热汗交织在一起,牙齿却不受控制地打着颤,平素气力不足的四肢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力量,竟狠狠地拨开了穿着盔甲的敌军将士,硬生生凭着一介肉/体凡胎挤进了人群中心。
就一眼,他浑身的热血都冷了下来。
——天子胸口有了两道伤。
倘若此前他替秦楚挡的那刀位置略偏,流血虽多,还算有救的话,那么这一刀……恰好便落在左胸口正中,是足够致命的地方。
陈行石替他包扎的伤口似乎被牵动了,新鲜的血液很快盖住了干涸的旧血,源源不断地渗透出来,很快便将天子季夏时的藤黄外袍染成了猩红色,衬着刘辩那张白得近乎透明的脸庞,显得触目惊心。
秦楚左手扶着他,脸上恰到好处地流露出七分恐慌,内心却无动于衷。
刘辩染血的胸口一阵阵起伏着,每一次呼吸都像竭尽全力,不过一盏茶的时间,竟已显露出大去之势了。
“你要救他吗?”
系统忽然从她的意识海中飘了出来,慢慢地落在她肩上,悄声问。
它休眠的时间太久,一启动便遇到了这样的大事,实在没做好心理准备,发问时的声音又轻又细,简直像是害怕惊动了什么。
秦楚眼角微微弯了下,嘴角却仍抿成了一道。她似乎是笑了一声,低声回道:
“不需要。”
不知是感觉到了什么,刘辩冰冷的手指轻轻动了动。他的体温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飞快下降,瞳孔已开始微微扩散。
周遭不知什么时候安静了下来,秦楚听到士兵后退的声音,两方人马混杂在一起,竟也如此一致地为谁自动让开了一条道路。
可她没有管。
秦楚眼睫微垂,露出一个并不真诚的“痛惜之色”出来,安慰似的虚握住刘辩苍白寒凉的手。
然后,借着衣袖遮挡,点横撇点,慢慢写下一个字。
只有天子感觉到了。
刘辩瞳孔一颤,紧接着,便回光返照似的挣扎着直起上半身,竟然借着秦楚的手慢慢站立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