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兵见他措辞虽还客气, 脸色却并不好看,知道这是要审人了, 连忙抱拳称是, 小跑着往堀室去了。
荀彧这才又坐回去, 一转头,却看见秦楚仍在翻阅那两张信纸,额前的碎发挡住她大半的神色,叫人看不出她心情。
少顷,秦楚才抬起头,将郭嘉那封字迹潦草的密信向前轻轻推了推,低声道:
“阳翟一役,须得速战速决。”
荀彧点点头,没有应声,只接过信,垂眼细细看过,将雒阳传来的那点信息一字不落地记进脑中。
片刻后,他才收回视线,看了眼秦楚:
“袁本初率兵八万,远胜雒阳军备,城内又有世家倒戈……主公明日动身吗?”
“是。”秦楚并不避讳他,只是不动声色地看了眼窗外夜色,点了点头,“今日一仗后,袁军士气低落,算是输了大半,城中又有奉先程湘可为主将,击退袁术不过是时间问题。我预备率两万人回雒阳,先稳住城内局势再说——袁绍是冲着天子来的,我留在城内的人手不多,此事拖不得。”
荀彧与她幼年相识,自然明白她说一不二的性格,因此并未多劝,只是垂眼思忖片刻,又轻声道:
“雒阳世家,反戈者甚多,彧……”
“不必。”秦楚眉心一蹙,当即打断了他的话,随即又像是意识到自己的生硬,缓了缓语气,才慢慢道,“阳翟虽有将领,却也不可无谋士。我知道文若有心解围,可是雒阳世家中,归袁者十之六七,此事绝非朝夕可成,这点文若应该比我清楚。”
荀彧对上她的双眼,看到一点不容置喙的坚决,只得轻叹了一声,心下却没有太多意外。
秦楚不喜欢他靠近雒阳城的某些事务,尤其是与天子相关的事情——哪怕平日并不显露,他也是看得出来的。
荀彧不知道她在担心什么,偶尔从她表露出的态度中隐约摸到点边,又不愿细想,因而只能顺从地点点头:“我明白了。”
只是他口中虽说着“明白”,心里头仍然不太放心,又想与她说些什么,忽听到外头绢门传来一阵“笃、笃”的叩声,于是咽下了那些未尽之语,从榻上站起身,仪态得体地走过去,拉开了门。
“治中,纪灵带到了。”
那将士冲他拱了下手,客客气气地对着书房里报了一声,下手却相当黑心,右手一扯,便将半天未进水米的纪灵带了个踉跄。
纪灵:“……”
故意的是吧。
他脾气虽然暴躁了点,但也不是真缺心眼,对自己眼下的处境心知肚明,只好老老实实地一低头,愣是把那一肚子气给憋了回去,一声不吭地跟着荀彧进了书房。
秦楚一身素色深衣,外面罩着件赤红的长袍,见纪灵走过来,也只是神色淡然地看了眼他,抬起下巴点了点一旁的木榻:
“坐。”
纪灵今日结结实实地吃了轻敌的亏,也明白她的本事,因此不敢多话,乖乖坐下。
只见秦楚漠然地一抬眼皮,直截道:“袁术帐中军师是谁?”
纪灵一愣,心里马上跳出来辛毗那张脸,还没想清楚她为什么问这个问题,便看见秦楚手肘一动,似有似无地碰了下身旁的剑鞘,木制的剑鞘带着铁质剑柄滑了一滑,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
他被这威胁刺得有些牙酸,半推半就地放弃了思考,眼睛一闭,答道:“辛毗辛佐治。”
“哦,”秦楚听到这名字,似乎是愣了一下,只是很快平复了神色,点了点头,又问,“他什么时候下冀州的?”
“也就两个月——”纪灵说着,忽然卡了下壳,意识到什么似的,抬起头,惊疑不定地看了眼她。
可他毕竟只是个武将,没法通过只言片语猜测到秦楚到底知道了什么,只能提着口气,暗暗留意着她的动静。
秦楚却没怎么在乎,干脆利落地放下这个话题,又接连抛出了另外两个问题:“你们借道荆州,也是他提出来的吗?他与刘表交涉的?”
这问题跨度太大,纪灵怔了一怔,像是回忆了起来:“应……”
秦楚手腕一转,慢吞吞地拎起剑鞘。
“是他!”纪灵忙道,“是他提的。与刘表交涉我不清楚,当时我只见过他儿子刘琮。”
“哦。”秦楚矜持地点了下头,与荀彧对视一眼,在彼此眼中看到一点了然。
早在她南下之前,刘表身体抱恙的流言就曾传进过雒阳。尽管刘辩病危的具体时间有所变化,荆州内部的大致构成却与史料无二 。是否允许袁术借道关乎荆州立场,倘若刘表还有余力谈判,定然不会派出子嗣与袁术交涉——由此看来,刘表恐怕是真的病得起不来身了。
与此同时,刘表长次子不和、为荆州大权屡次相争的事情也不是秘密。这两人资质平庸,为了亲爹那一亩三分地斗得不相上下,刘琮能给袁术行个方便已是不易,此时想必也腾不出手做其他什么来。
既然如此,就不必担心荆州趁虚而入了。
秦楚心里有了底,便心平气和了不少。她双眼微阖,又转过头,对着纪灵客气道:
“没事了,你滚吧。”
纪灵:“……”
这女人阴晴不定,提的问题也莫名其妙。纪灵懒得揣摩她心思,闻言如获大赦,马不停蹄地滚回门口,心甘情愿地被士兵押回去逗耗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