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父亲是渔村里最早出来的大学生,然而没走稳当职业,由是经商,破产,破产,经商。
难的有个可贵媳妇儿,一路相随,教皇天不负有心人,最后支棱的一家网具店做大了,阮梁珂读完初中,家里办了厂。
她下首还有一个胞弟,二十二叁岁,考研还是进厂,犹犹豫豫,拿不准。
“爸妈叫回去看看,坤坤大叁还剩半年,要给他拿个主意。”
晚上洗了澡,卫泠把衣柜里行李箱取来摆平,自低着头,全神贯注卯滚轮上边。今年暑假旅游,酒店送行李箱时磕绊了,没在意接着用,滚一滚的,pia,轮子裂了。
他扭下螺丝,梅花起在地板轻轻一磕,又捏小螺丝放好,零件配件,脚边整整齐齐列着。
卸完滑轮,将接口打理干净,他问妻子,“来回时间紧,订机票还是高铁?”
他妻子说:“高铁吧,最近飞机失事的新闻看着让人害怕。”
阮梁珂声音娇娇的。
卫泠将新的滑轮拿在手里,往螺丝口上下比对,“那薰薰呢,跟你回,还是跟我?”
阮梁珂没应,断断续续说:“这都快四年了吧……隔这么久,回次老家,我不跟着,你家里要说闲话的吧?”
卫泠不吭声。
阮梁珂迭完干毛巾,半裸的胸脯往被褥上撑,又拖起下巴,望她丈夫。
卫泠把滑轮摁入接口,一手固定,一手拿地上起子,掌心还落着两枚螺丝钉,“明天你问问薰薰的意思,定下我就买票了。”
她对着卫泠的手想,那手真纤巧,像话本子的大家闺秀,沾一点阳春水,就该觉得万万不该。
阮梁珂看《倚天》小说,结尾处赵敏说:“无忌哥哥,你曾答允我做叁件事,第一件是为我借屠龙刀一观,第二件是当日在濠州不得与周姊姊成礼,这两件你已经做了。还有第叁件事呢,你可不能言而无信。”
张无忌吃了一惊,却不想,赵敏只要他画眉。
阮梁珂年少,觉得甜蜜,好笑,张无忌自小上山下海,学医学武,一只遒劲有力的大手细握眉笔,在女子脸上添画……想想。
好笑的劲儿全冲没了,只剩甜蜜。
阮梁珂散着神,却见卫泠抬头,黑色的珠子在她脸上停了一瞬,又很快垂到手里的活计上。
弄完说:“那边的事你不用担心。”
中秋节前,学校上完星期六的晚自习就算正式放假,谭山雨第二天照常起床,收拾行李。
“呀,你也要回家啊?”
同宿舍六人,都起了,有两人就住市里,几乎不拿东西,背了书便走,习思淇装了个包,预备泡图书馆。
“嗯”,谭山雨仍穿着校服,从柜子里迭了件外套,又装了内衣裤,边说,“有熟人顺路,我妈让坐人家的车回去,昨晚才确认。”
星期四,谭山雨的班主任叫她,说是她舅舅打了电话来。
放假,坐车,过节,班主任讲的清楚,谭山雨默默应声,对方顿了顿,递出手机,要她回个电话再问问。
谭山雨接过手机,第一遍打去,没接通,她顶着压来的目光又拨了一遍,仍是没人接。
“那你给家长打个电话,请假。”
班主任把手机递出来时,谭山雨脑袋“哗”一下。
上半年春季开学,高叁进行体检,筛出有个女生怀孕。接走孩子,她父母闹到学校,问明明全寄宿,学校怎么管理的?
德育处和住校部一查,放小周末和节假日,这个女生都出校了,而给她请假的人,自称是本人的叔叔。
会想的人,答案呼之欲出,再一查,也确实如此,哪里是什么叔叔。
谭山雨本无归家打算,班主任的态度萦萦绕绕,她平静地给她妈打了个电话。
“啊~真好”,习思淇笑盈盈地说,“回家过的愉快啊!”
五小时车程,行到一半,卫嘉薰从副驾扭头回看,“小雨姐,咱俩换换好吗?我这儿睡觉不舒服。”
“行。”
卫泠停在就近的服务区,他们吃了早饭启程,暮起才会下高速。
这里的快餐店,一碗面条叁十元,一瓶水是平时四倍价钱。卫嘉薰吃了份汉堡套餐,另外两人都没吃多少。
吃过饭卫嘉薰去卫生间,谭山雨和卫泠在外等她。
因在汉桐县境内,这服务区就叫汉桐,伫在苍岭间,前不见村后不着店,可人为造的两条长龙声生不息,并不给人落寞,车来人往,反而热闹。
餐厅超市汽车音乐馆一类,住宿的楼最靠后,四层高,后背贴山林,下方四根方柱,把整个后底盘架高,凌空失险的感触油然而生,然而山溪由下淌过,清清泠泠,打色斑驳,面光滑的石壁咚咚而歌,给人美感。
谭山雨本打算拍张照,一想,手机在车上,她凝望着那处水,忽然嗤笑。
卫泠问她什么好笑。
“没什么”,她起先说,那是下意识的回答,又想想,照实说,“只是觉得再没比人眼睛更好的照相机。”
她舅不说话,也望着溪水,不像认同,又不像不认同。
噫!谭山雨忽然把手远离了护栏,回身看见有人停车,有人来往,男人的啤酒肚秃顶,手腕上的表,拿捏的矿泉水,干黄的大毛孔皮面。女人的长裙墨镜,金红的蜷发,脖上的丝巾,手里牵的狗,脚下的高跟小靴。
“舅,你”,谭山雨望向她舅,顿了顿,“你以前去外地上学还没修高速吧?”
她差点问成了:舅,你不想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