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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贝尔抱着一大袋干面包片回来的时候,菲姆斯躲在炉火星点撩不着的地方,抱着膝盖蜷成一团,睡得很安静。
    房门推开的响动惊醒了他,菲姆斯懵懂地抬头望向门口,见到是阿贝尔,眼睛亮了一瞬,从地上爬起来迎接她。
    阿贝尔把黄色的粘稠药剂交给他,攥了把他瘦小的手臂:“暖和点了吗?你这样睡地上会冷的。”
    菲姆斯小幅度点了点头,握着药剂不知所措。
    阿贝尔解释:“治疗烫伤的药剂,你含在嘴里几分钟再吐出来,可能会有点疼,忍忍。”
    小男孩照做了,药剂的苦味弥散在空气中,他皱着一张小脸,疤痕更显狰狞。
    阿贝尔再次感慨真是个乖孩子,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
    “别吞下去哦,过会我再提醒你。”她拿走试剂管,明天还要退还给药剂店。比起这个,现下更重要的是洗个热水澡。
    萧瑟的风雨早就吹得她头疼,亟需泡进热气蒸腾的热水里驱驱寒。
    因为家里只有她一个人,这间屋子只有一居室,租金很便宜,平常做饭、取暖在炉火旁,睡觉的床铺被她放在能够被炉火烤到的暖和的地方。这样缩减空间,更是为了在狭小的房间内隔出一块地方给洗浴室。
    她抱起干燥的柴火,带了根烧得碳化的木头做火引,进入隔间烧水。
    隔间内传来水声,菲姆斯凝视噼啪溅出的火星,摸上自己斑驳丑陋的脸颊,眼底蓄满看不见的黑暗。没过多久,阿贝尔从洗浴室里出来,朝小男孩招手:“菲姆斯,过来。”
    菲姆斯咽下嘴里苦涩恶心的液体,咽到肚子里才想起不能这样做,吓得整个人呆住。
    “怎么了?”阿贝尔见他表情不对,擦擦手走到他身边,“菲姆斯?”
    菲姆斯红着眼眶,口齿不清地说:“对不起,我、我把药水吃了……”
    阿贝尔也呆了,但小男孩快哭了,急忙安慰他:“那,那理论上是没问题的,是能吃的,你别怕。”
    小男孩不安地搓着衣角,他担心自己不听话而被抛弃。他实在太害怕被抛弃了。
    阿贝尔以为他的恐惧来自药水,圈起他的手腕引进洗浴室:“没关系,多喝点水稀释掉就行,来吧,现在你该洗个澡了。”
    菲姆斯猛地抬头看她。
    阿贝尔用眼神示意他去洗澡。
    菲姆斯一动不动。
    阿贝尔心底涌现出浓烈的不可置信:“菲姆斯,你从来没洗过澡?”
    菲姆斯低垂脑袋,羞耻点头。十多岁的男孩从未洗过澡,他自己也觉得非常难为情。
    “该死的老畜生,死得太好了!”阿贝尔咬牙切齿诅咒男孩的父亲,她简直没法想象,一个父亲能苛待孩子到如此地步。怪不得菲姆斯一直脏兮兮的,怪不得他总是穿大了许多的破烂衣服。
    阿贝尔骂了那老畜生好几句解气,然后对瑟瑟发抖的小男孩说:“先脱衣服。”
    菲姆斯磕磕绊绊解开衣扣,期间还偷偷观察阿贝尔的表情,如果她露出嫌弃的模样,他会立刻停止动作。
    只是没等阿贝尔表态,菲姆斯自己先痛得低低抽气。
    “哪里疼?”阿贝尔阻止他继续脱衣服的动作,仔细看他身体,交错盘亘着扭曲的血痕印记,有些疤痕已经黯淡,有些还是新长出的嫩肉,新的伤口和旧的伤疤纠缠在一起,数不清究竟有多少道。
    阿贝尔也倒抽一口冷气。让菲姆斯疼痛的,正是还未愈合的流血的伤口,因为结了血痂和衣物粘在一起,撕扯衣物的时候带动这些新伤口再次破裂。
    之前没看出来,是因为这件衣服本就混杂了泥水脏污,暗沉的血渍倒是不起眼了。
    “我去拿剪刀。”阿贝尔用蜡烛烧红剪刀,放入洗澡水里,炙热的铁发出滋滋的声响。她一边剪去粘起来的衣物,一边问他疼不疼。
    坚强的小男孩嘴上说不疼,却在默默掉眼泪,哭泣的鼻音暴露了他,阿贝尔把他按进自己怀里,拍拍他的后脑勺。
    男孩扒着她,压抑着哭声,阿贝尔感觉自己胸前的衣物湿透了。
    忙活到大半夜,那一身沾满血腥的破烂衣服终于剥下,她长长地舒了口气,擦掉额上的汗,这项精细的活儿她不想再碰第二次。
    洗澡水一直在烧,她又添了把柴,试了水温,轻轻推了推赤裸的男孩:“进去。”
    菲姆斯用求助的眼神看她。
    阿贝尔抵着太阳穴,她的头有点痛,可能是受凉了。
    “你要是不介意,我帮你洗。”
    菲姆斯非常认真地点头。
    阿贝尔觉得自己就像捡了一条落魄小狗,虽然脏兮兮的,洗掉她叁四盆洗澡水,但这条小狗对她百依百顺,哪怕充满了对陌生环境的惶恐,也毫无保留地选择信任她。
    小男孩全身被刷了好多遍,洗澡水由从黑漆漆的污水变得清澈,她极有成就感,像摸小狗一样揉他的肚子,小男孩犹豫了一下,主动去贴她的手心。
    “肚子有没有不舒服?”阿贝尔轻轻划过他身上的伤痕,心疼之余还惦记着那管药剂副作用。
    “没有,非常舒服。”菲姆斯被挠的浑身颤栗,忍着不去追逐那双手,哑声喊她,“……master。”
    阿贝尔手一抖,差点没把他按进水里。
    她嘴巴张了又闭,闭了又张,奇怪地问:“‘master’?‘主人’?还是‘先生’?”
    菲姆斯意识到自己可能犯了错,立刻躲在浴桶边缘,尽量离她远远的。
    “是‘主人’……对不起,我不再说了。”
    阿贝尔联想到死掉的老畜生,决定不去探究他的过去:“不用说对不起,这不是你的问题,”她说,“叫我阿贝尔。”
    小男孩试探着喊:“……阿贝尔。”
    “嗯。”阿贝尔回应。
    “阿贝尔。”
    “我在。”
    “阿贝尔!”
    “乖孩子。”
    小男孩再次来到她身边,哗啦的水声彰显出他此刻的雀跃。
    “出来吧,洗漱一下,我们该睡觉了。”阿贝尔摸着他的脑袋,清洗过的头发是亚麻色的,可以预见是非常漂亮的颜色。
    菲姆斯从里到外被洗得干净整洁,鲜红的眼睛看着你的时候,你会忍不住摸摸他的头,如果忽略那可怖的伤痕,再养的好一点、不这么瘦弱,将会是个很讨人喜欢的孩子。
    阿贝尔为他擦干身体,给他套上她的衣服当作睡衣,再给自己草草洗了一番,熄灭洗浴室的柴火,累得倒头就要睡。
    菲姆斯习惯走到火炉旁休息,地上又冷又是尘土,阿贝尔坐在床上,实在看不下去,掀开被子拍拍身边的空位:“过来,菲姆斯。”
    小男孩不知道她的意思,迷茫地走过去,被她一把拉近被窝。
    “!”他躺在被烘烤地暖乎乎的被子里,手脚无处安放,僵硬地挺着身子,没一会,阿贝尔平缓的呼吸声在他耳畔响起。
    菲姆斯悄悄动弹手脚,想要触摸那温热的源头,缓缓地、缓缓地,指尖碰到她手臂的瞬间,他仿佛被什么贯穿了心脏,几乎要落下泪来。
    是幸福吗?
    是幸福吧。
    炉火噼啪的声音,就像他曾经见过的一场盛美烟花,和他心里的愉悦一起,炸开了快乐的星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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