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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师!”
    嘉仪高兴地蹦了起来,兴奋难当地朝衡玉挥手:“老师赢了!”
    对上女孩子那张稚嫩雀跃的脸庞,从始至终皆紧绷着的衡玉鼻头陡然一酸,朝着嘉仪露出笑意。
    四下目光各异,震惊,钦佩,质疑,依旧高高在上不屑一顾——
    衡玉半点不介怀。
    赢了就好。
    她很需要赢这一场。
    “……十八九岁的年纪,再如何,也不过是纸上谈兵罢了!说破了天,也还是个女郎而已!崇文馆内从未有过女学士!”一名四十岁上下的官员忿忿不平地道。
    衡玉朝他看过去:“女郎如何,男子又如何?敢问这位大人,我等女郎究竟输在何处?”
    这世道如此,任何高低胜负权势之争,若一旦出现女子胜出的情况,便总会冒出来与性别有关的争议质疑——
    而衡玉不欲回避。
    “女子生性柔弱心志不坚,心胸狭窄善妇人之妒,眼界狭隘迟钝,千百年来,向来如此!”那名官员心中过于愤懑,也站起了身来,直视着衡玉。
    “向来如此吗?”衡玉迎着那道咄咄视线,毫无退缩之色:“上古女娲开天造世,嫘祖创养蚕之道,木兰亦可驰骋沙场,而诸位大人所读之《尚书》,曾被一把火焚尽,是得伏胜之女羲娥,口授相传,方才得以重现流传于世。除此之外,更有诸多以学术才情千古留名者,真如群星灿烂,不胜枚举——试问,这便是大人口中的千百年来,皆是如此吗?”
    “巧舌如簧……!”听得四下隐起的议论声,那名官员再次冷笑出声:“你随口挑拣几人便欲证明女子不输男子,简直荒谬可笑——若谈作为成就,随处可见皆为男子,还用得着我来一一举例吗?”
    “那大人可曾想过,有作为成就者,为何多为男子?”衡玉问罢,即自答道:“正因不公。”
    那官员紧紧皱眉。
    “自古以来,女子莫说求学,便是离开家门都是难事,她们被束于宅中,为后宅琐事所缚,自生下起,便被告知女子不如男子——在此等恶劣的不公之下,她们仍能有此成就,岂非恰恰更能证明,她们的才智本就不输男子?若将她们置于与男子同等的环境之下,予以相同的条件,她们亦能做出不输男子的成就。”
    少女的声音传出辩台:“没有人生来即是目光狭隘之人,我自认亦无太多过人之处,不外乎是幸运而已,若她们与我一般有书可读,有目可观天下,又岂会成为诸位大人口中的善妒无用者?”
    “男女之论,本不该势如水火,尺有所短寸有所长,当各擅其长,如此方为利国利民之长久计——”
    她自知,这背后亦有利益牵扯,千百年来,那些人不会不清楚这些道理,不外乎是得益者的高傲与装聋作哑罢了——
    但她要的,也不是令他们“心服口服”。
    她只需要赢,只需要堵住他们的嘴,让他们住口。
    赢了之后,站在更高处,才能有更多施为。
    所以,伶牙俐齿也好,巧舌如簧也好,言辞刁钻也无妨,只要能赢就行。
    “……果然巧言善辩!”那官员拂袖离去,一幅“不愿与女子争长短”的模样。
    “老师!”
    嘉仪公主快步来到辩台之上,抓住衡玉的手,小小的脊背挺得笔直。
    父皇说,老师今日这场辩赛,是为了千万人,也是为了她这个皇长女——
    小小的孩子已经察觉到了什么,看向衡玉的眼睛里满含振奋与朝气。
    衡玉拉着她的手,出了辩台。
    众人围上来。
    “阿衡今日赢得当真漂亮极了。”韶言今日也来了,特意来看这场辩赛。
    金家郎君也走了过来,满眼钦佩地向衡玉施礼:“吉娘子今日所言,字字珠玑,叫人醍醐灌顶,少陵受益匪浅。”
    “不去瞧瞧?”看着被众人围起来的衡玉,皇帝看热闹不嫌事大地问身侧之人。
    “不去,她应当站在那里被人钦佩仰慕,接受一切恭贺。”时敬之含笑看着衡玉,恰逢她也朝他看过来。
    四目相接,二人隔着喧闹遥遥相望而笑。
    “嗯……大度。”皇帝给予肯定地点头,“不过话说回来,你可怪朕此番决定?吉娘子既任崇文馆学士,便不能常与你在范阳久住了。”
    时敬之:“她能做她想做之事,更为重要。若与我成亲,便要将她缚住,这亲不成也罢。”
    “这个可不能也罢!”皇帝赶忙道:“朕还要给你们赐婚——”
    媒人的活儿已被抢走了,总不能连赐婚的机会也不给他吧?
    “赢了没有?赢了没有!”
    时府内,坐在四轮车椅上的萧夫人恨不能立即跑进宫里亲眼去瞧个究竟。
    “赢了!”
    直到春卷从外面跑进来,气喘吁吁地道:“夫人,吉娘子赢了!”
    “当真?!”萧夫人双手扶在椅侧,猛地站了起来。
    而后又陡然坐了回去。
    众女使:“?!”
    夫人方才竟站起了一瞬?!
    天色已晚,然而马尚书府中,二姑娘马映柳房中,此时却挤满了一群衣着鲜亮的小姑娘们。
    她们也在等着消息。
    前来报信的是马哲——
    “赢了,阿衡赢了!”
    “啊!”马映柳兴奋地惊叫一声:“我便知道,我便知道!”
    “我可是听说,阿衡非但赢了辩赛,还将吏部尚书那老顽固堵得哑口无言呢!”好友得胜,马哲亦是兴奋难当:“那可是湛御史啊,阿父上回被他弹劾骂了一顿,气得愣是三天没下床!……此等神人,竟也败在阿衡手下了!且据说那是心服口服!”
    “吉娘子真厉害!”
    “竟连御史大人都能赢过……!”
    “彼时吉娘子做了郡主老师,我便知道定非寻常人了!”
    “映柳,吉娘子如今已成了崇文馆学士,那她还办书院不办了?”
    “对啊对啊……我还想拜吉娘子做先生呢。”
    马哲则道:“阿衡今日这场辩赛必是要名留青史了……想来过两日便会有人整理成册印制出来,我要买上百八十册给供起来!”
    “我也想要我也想要!”
    女孩子们叽叽喳喳,如晨早森林的鸟儿,迎着朝阳扇动了羽毛。
    此乃一角而已。
    衡玉这场辩赛打下来,已然轰动京师。
    很快,授职崇文馆的圣旨,便送进了吉家。
    再隔数日,又有一道圣旨送达,是为赐婚而来。
    圣旨之上,是为范阳王时敬之与崇文馆学士吉衡玉赐婚——
    这道旨意,亦极快地在京中传开,引起了一番热议。
    忙碌的日子总是过得飞快。
    夏去秋至,八月中秋一过,便近了婚期。
    时府上下开始挂上了红绸,四处张罗了起来。
    萧夫人被春卷扶着于府中各处查验——是了,就在昨日,女使们布置新房时,只因那对喜字贴得不合夫人心意,夫人一急之下,便自己站起来走过去了!
    这恢复的程度之快,便连白神医都啧啧称奇。
    “王副将,当心!”
    廊下,眼看着一只没挂稳的红灯笼就要掉下来,手中搬着只梯子的蓝青赶忙提醒。
    然而王敬勇却未来得及反应一般,被那灯笼砸到了脑袋,才回过神来。
    “想什么呢这是。”见那被砸的人默默走开了,蓝青也摇摇头,继续干活去了。
    王敬勇走到廊尾处,又折了回来。
    三个月前,那顾听南突然不辞而别,回营洲去了——
    之后,他从下属口中得知了她家中情况。
    他承认,他那一刻想到了自己的前程,故而犹豫了。
    如此在廊下来回踱步了三个来回,王敬勇一握拳,走下了石阶。
    “做什么去?”印海问。
    王敬勇脚步匆匆:“找将军告假,回营洲去。”
    正往此处走来的严明听得此言,不由一头雾水:“将军明日大婚,你此时回营洲!”
    却见那傻大个头也不回地走了。
    严明“啧”声道:“他这是魔怔了,还是想通了?”
    “一念之间啊。”印海往前走去。
    “你当真想好了,要回灵泉寺落发剃度——”严明问。
    “该历的历了,该悟的也悟了,自该回去了。”印海含笑看着他:“可要与我一同回去?”
    严明笑了一声,摇着头道:“我不比你这般洒脱。”
    “也是,你如今可是有三个爹要养的,你若出了家,他们仨还不得把庙给掀了。”印海笑道。
    “是啊。”严明负手,看向喜气洋洋的四下,眼神似望向了极遥远之处。
    天色未亮,衡玉便被叫了起来梳妆。
    房中很快挤满了人,嘉仪昨日便出宫来了吉家住下,宁玉和喻氏一整夜都没睡,且俩人的眼睛都肿得像桃子般,衡玉合理怀疑这二人昨夜大约是抱在一处哭的。
    孟老夫人很快也过来了,带着阿姝。
    于这温馨喜气的气氛下,衡玉由人净面上妆,开脸时疼得直吸凉气。
    “怎么又尿了!”刚抱着半盏过来的吉南弦便被尿了一身,只得又匆匆回去更换衣袍。
    衡玉忍不住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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