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她的呼吸逐渐变得均匀之后,康斯坦丁便独自在教堂正殿的长椅上静默地坐了一整夜。
晨曦透过了玫瑰花窗,在地面上投下了斑斓的光影,那位来自法国的年轻神父便如往常一样站起身来,顶着略显苍白又清冷的面容开始了新一天的工作。
如果搁在从前的话,知道那个男人要回到卡森德拉,我肯定怕得要命,但现在我可以躲在康斯坦丁神父的身后。
即使在有些沉闷的忏悔室里,小姑娘的嗓音听起来依然是脆生生的,带着少女独有的娇憨:康斯坦丁神父背后可是有神明撑腰的,那个男人就算再怎么胆大也不敢在您面前嚣张。
洛莉亚的话音落了许久,直到空气都有些冷了,忏悔室的另一侧里才又传出了那道比空气更清冷的嗓音:
他既不信神,亦不敬畏神,自然也并非因此而在我面前退让。
平静而毫无波澜的,如同冬日月下沉静的湖水。
但,纵使他并不相信神的存在,亦无法离脱全知全能之神的注视。神自会为众人降下应有的判断。
忏悔室另一侧的小姑娘稍歪了歪脑袋,小鹿一样的眼睛里闪过了一丝困惑。也不怪她会觉得困惑,即使相处了许多时日,可康斯坦丁如同例行公事般说的那些敬神的话语,她依然只是一知半解。
您的意思是说即使那个男人不信神,神也依然会为那个男人做的恶降下责罚吗?
世间有万事万物,神不会一一为其所作所为降下嘉奖或责罚,祂只为人铺就道路,而人自行则路行走,所得的是自己的德与业。
若有所为,得的便是有所为的业,若无所为,那得的便是无所为的业,而这一切造化尽在神的眼中。
洛莉亚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尽管她对所谓的造化与业究竟代表着什么并不清楚,但她觉得自己似乎懂了康斯坦丁所说的本意。
事在人为。
神能看到人的苦难,亦为苦难中的人留了路,但那条路终究要自己走上去才行,就像那个晚上,她仓皇地逃窜到教堂里一样。
小姑娘的手指轻轻蜷了蜷,鸦羽似的眼睫轻轻垂了下来。她不太爱去想更复杂的东西,但当康斯坦丁那样说的时候,一种莫名的想法却是一个劲儿地从脑海深处往外钻。
那念头太大胆也太荒诞,平白让她的心跳也加快了几分,连呼吸都不自觉地变得凝滞,可她想迈出那一步,如果事在人为的话,那她也想要通过自己的努力,向那条她所期许的路上迈出一步。
那康斯坦丁神父呢?您是神的代行者,大概也为许多人指过神明大人事先留好的路吧?那您所选的又是一条什么样的路呢?
漫长的沉默之后,洛莉亚终于将这个问题问出了口。
又是漫长的沉默。康斯坦丁并没有立刻回答这个问题,或者说,在空气安静下来的这段时间里,洛莉亚甚至有些怀疑康斯坦丁是否真的想要回答自己的问题。
这问题实在有些唐突,毕竟选择什么样的道路是康斯坦丁自己的事情,他并没有向她汇报的必要。
可她想知道,纵使他从来不会向任何人开示自己,洛莉亚依然无比想要知道眼前的这个清冷的神父到底在想着什么。
她想看到他所看到的风景,她想知道他眼中的世界。
神父。能告诉我吗?
轻轻的,她又小声追问了一句。
安静,空气实在太安静了,安静到洛莉亚有一瞬间怀疑对面的人是不是睡着了。
而在这个时候,忏悔室的门忽然被人拉了开。逆着教堂里暖色的光,那道瘦削的身影似乎被拉得很长。
他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一双紫色的眼睛像是深沉的浓夜,却又好像缀了点点星辰。黑色的柔软卷发贴在他的颊侧,将他的面孔勾勒得格外柔和。
请出来吧。平静而温和的,他这样说着,向那个小姑娘伸出了手。
看着面前那只骨节分明的手掌,洛莉亚只觉得本就滞涩的呼吸在一瞬间几乎要停止了。讷讷地,她将自己的手放了进去,随着那位神父先生离开了狭小的忏悔室。
而当教堂的暖光彻底将她的身体包裹的时候,她听到了康斯坦丁的声音。
让世人看到神本来的面貌。
他这样说。
什么?
洛莉亚茫然地侧过了头,而下一个瞬间,她才恍然,他是在对她的问题做出回答,让世人看到神的面貌,那是他选择的路。
您果然是将自己都奉献给了神明啊。洛莉亚轻轻笑了下,只是笑声里不免掺了些许苦涩。
圣职者便是将自己的身心都奉献给神明的人,他注定与常人有别。
嗯果然,我也很好奇您所侍奉的神究竟是什么样的。
感受着掌心传来的微凉的触感,小姑娘垂着眼,看着被康斯坦丁浅浅握着的那只手,隔了许久,她才又抬起眼,笑盈盈地望向那个年轻的神父的眼睛:那么就这么决定了吧,今后的我也想和康斯坦丁神父走一样的路,我也想与康斯坦丁神父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