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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贺绥最近内心的感觉难以言喻。
    他突然理解了“时过境迁”的忧郁,《兰亭集序》中“向之所欣,俯仰之间,已为陈迹”的悲慨也有了实感。一年,四季,十二个月,365天,说短又长,足以改变很多东西——包括人与人关系。
    一年半之前,他通过考试选拔,成为提前班第一届学生,和父亲一起来到这个偌大的城市。贺父早有离开桑海镇的想法,借着儿子入读市二中的机遇,辞掉了原来的餐馆工作,又凭自己掌勺多年的经验在学校周边的饭店应聘当了厨师。本来就身似飞蓬,这下算是真正失去了在桑海的根。
    搬家的速度很快。贺父委托熟人用货车托运了几样还能使用的老家具和彩电后,父子俩便没有什么要带的了,一个行李箱,两个背包就轻松带走了他们十年的过去。大概也只有在离开之时,才会惊觉这里原来也没有太多生活的痕迹。
    “小绥还有什么要带的吗?”贺父问。
    “没有了。”贺绥清点了一下他的书包,课本、文具、画册、相片、还有一罐玻璃糖纸。
    最后望一眼空荡荡的“家”,父子俩就乘车上路,如絮般飘向了南城。没有特地通知谁离开的时间,没有送别的苦情,仿佛这样可以欺骗自己也没有惜别的不舍。
    但开启新生活大都不会一帆风顺。
    再谦虚的人也会保有一点傲气,再自矜的人也会存有自卑,身处于钢筋混凝土的森林,贺绥觉得有些压抑。倒不是因为担忧成绩带来的不满,而是“不习惯”生发出的苦闷。
    他不习惯陌生的邻里关系、不习惯车水马龙的街道、最不习惯周围没有郝知雨——他最亲近的妹妹,他的同伴。行囊轻轻,想带走的带不走,像个忠诚小跟班的妹妹,被他落下了。没有血缘的天然纽带,但十年朝夕与共的岁月早已把他们紧紧缠绕在一起。
    稳重如他,内敛如她。
    一个在南城,一个在桑海。
    小小的手机屏幕可以浓缩几十千米的空间距离,但俩人的聊天框依然仅有寥寥数语。
    各种节日快乐的祝福之外,就是诸如
    [在吗?]
    [最近学习还顺利吗?]
    [学科联赛一届试题.doc]
    [遇到问题一定找我。]
    [等你。]
    ……
    这些不痛不痒的话,别人或许很难分辨是关系疏远的敷衍,还是不善言辞的真情。
    贺绥自认为心思缜密,深思熟虑,但此刻他却苦于自己太过敏感。是什么时候发现两人的关系逐渐疏远的呢?
    ——在碰巧遇见的广播站,艺术节后台,歌唱大赛的阶梯教室,第一次同行的坡道,她总是低着头,间或看看周围,看枯败的花花草草,看穿梭的不息人流,目光不再流连于他;而他,陈词滥调翻来覆去,一次次目送她远去。
    人们总是在分离之后变成怀旧主义者。
    但重逢之后,怀念并没有减少。
    变化的是郝知雨,而他留在原地。从含羞待放的花苞,到盛放的旖旎风姿,葳蕤的枝叶伸展舒放,牵绊了多少不知名的过路人的久久驻足,他不是唯一的护花赏花人。
    她是朝气蓬勃的娇颜,会不会嫌弃他是棵老气横秋的枯木?
    呆板、无趣、一潭死水。
    明明只是一岁之差,过分老成的性格让贺绥无比自然接过了哥哥的角色,但现在,似乎她不想继续维持哥哥妹妹的戏码了?
    他不禁怀念过去没有距离的冬天。
    初到桑海那年的冬天,雪下得格外的大。开始只是冰霰雪籽,后来飘飞成鹅毛大雪。当时郝知雨年仅五岁,又是南方人,还从未见过这么大的雪。兴奋过度的小团子与谢思阳一伙人在雪地里“鏖战”,一会儿打雪仗,一会堆雪人,一会儿滚雪球,鼻尖红红,手也冻得僵硬。直到被郝母一把抱回了家,她才娇娇地叫唤“妈妈,好冷”。
    “妈妈,我能不能去阿绥哥哥家烤火?”圆圆的眼睛眨巴眨巴,让人难以拒绝。
    郝母刚放下她,郝知雨就一溜烟跑去邻家敲门。大门甫开,毛茸茸的团子就粘上了闻声应门的贺绥。
    “哥哥,我来找你玩啦!”
    摸到她冰凉的双手,贺绥半拖半抱地带郝知雨在小太阳烤火器边上坐下。
    一人一个小板凳,围坐在温暖边。挨得极近,厚厚的冬衣都被压得扁下去一点。
    “哥哥怎么不出去玩呢?”
    “外面的雪好大哦,谢思阳砸我的雪球比汤圆还大!”
    “他们还欺负我,故意冰我的脸!”
    贺绥耐心听她分享,嘴上不说话,只是顺手摘下她被融化的雪水浸湿的帽子,拿纸巾帮她擤鼻涕,捉住她比划不停的飞舞的小手在小太阳上“烘烤”,不一会儿就热起来。
    “阿绥哥哥,这个能烤红薯吗?我想吃。”闻到空气中淡淡的焦味,郝知雨好奇地问。
    “不能。”
    “烤芋头!奶奶最喜欢吃芋头啦。”
    “也不能。”
    “哥哥,那我们会不会被烤熟?”
    “不会。”
    “阿绥哥哥,云溪有过这么大的雪吗?”
    “之前没有,或许今年有吧。”贺绥是云溪人,随父母找工搬到了桑海。
    “那哥哥要回去看吗?我可以一起去吗?云溪在是在白云边还是在小溪上?我不会飞,也不会水怎么办呢……”
    小知雨有无数奇奇怪怪的问题。
    外面是寒风凛冽,白茫茫的天地,里头是一角温馨,暖洋洋的亲密。
    “郝知雨!你不打算出来玩了吗?我们下次不带你一起了!!”谢思阳在外面喊,奶声奶气地指责郝知雨的“叛逃”。但不一会儿,他们一群玩得疯的也被各自家长接回了家里,雪地小队被迫遣散了。
    郝知雨没应谢思阳的话,她窝在贺绥身边,伴随着面前拂过的一阵一阵的热气,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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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尽管春天很美丽
    可有时候
    我还是想回到从前去
    回到那白雪飘飘的日子里
    捧那晶莹的雪
    吸那清凉的空气
    在寒风凛冽的时候
    就围在暖洋洋的炉火旁
    烤着红薯  忆往昔
    人在冬天
    总是没有距离
    ——汪国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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