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叶云回了家,不少人吃过饭拿着自家小板凳在院里乘凉,人人手里那把蒲扇扇风,院子口还点了两团艾草熏蚊虫。
“小云,回来啦?吃饭没?”
“吃了,我在周医生那儿吃的。”
黄丽珍和赵月给她让了个空地,陈叶云跟着坐下,问两人先前聊什么呢。
“隔壁村许寡妇怀上了,不知道是谁的种呢。”黄丽珍消息灵通,这十里八村许多事她都知道,这会儿说的是那边一寡妇,还没再婚突然就怀孕了。
“吃点李子,刚去摘的。”赵雪梅提着个木筐四处给人散李子,那筐里装了大半,青色李子,看着就脆生。
赵雪梅看着那三人坐一块儿,也慢悠悠走过去,毕竟人给了自己儿子打虫药,她也念着情,招呼陈叶云吃李子,“陈医生,你也尝尝。”
顺手又给旁边的赵月抓了一把。
两人道了谢,见旁边的黄丽珍梗着脖子一言不发,赵雪梅也当她不存在,散完就走。
“珍姐,你跟赵雪梅怎么就闹成这样了?”
“就是看不顺眼,瞧她那样,哼。”
“来,吃个李子,消消气。”陈叶云给人递给李子过去,这是农场种的果树,有些果子掉了,大伙儿能捡点回来吃。
“你诚心气我是不?小心酸死你们!”黄丽珍拧二人一把,几人笑作一团。
第二天,秦伟回家见没人做饭收拾家里,就想起闺女的用处了,直接来卫生所领人。
屋里周医生看着那贼眉鼠眼的男人气不打一处来,没给他半分好脸色看。
李正民带着秦芳芳娘家消息来卫生所的时,秦伟已经离开。
“芳芳呢?被他带回去了?”
“你是没瞧见周医生多厉害,给人骂回去了,数落了他一通。最后跟他说了,芳芳病还没好,不能出院,她是医生必须听她的,不然就转城里医院去,医药费得花好几十,把秦伟说得一愣一愣的。”
“周医生那是真厉害。”李队长深有感触。
“对了,我翻了农场以前留的地址,她娘是外村的,家里估摸是还有外公外婆和个小姨,昨晚我给人打了电话,她们村大队接的,说人进城去了,等回来帮忙递个话。”
“这么些年他们一直断了联系吗?”
“这不隔地远嘛,以前她娘在的时候每年能回去几次,人死了之后就只时不时写封信寄过来,不过听起来秦伟没回过。据说她小姨过年都给秦芳芳寄过压岁钱,结果我问了那丫头,从来没拿到过。”
“真是黑心肠,芳芳跟着她娘娘家人才行。”
“就怕他不放人啊,怎么说都是人亲爹,总不能抢人孩子吧?这事儿真是不好办。或者看芳芳小姨过来说道说道让秦伟收敛点。”
一天后,秦芳芳小姨赶过来,见着外甥女被打成这样,当下就红了眼眶,而一向不哭不闹的芳芳见到几年没见的小姨,呜呜咽咽扑进了人怀里,轻声抽泣着。
“芳芳,以后跟小姨走,养你我还是养得起的!杀千刀的秦伟,当年娶我姐的时候说的话都咽狗肚子里了!”
李队长见人挺好,也觉得芳芳跟着小姨日子能好些,可怎么要人是个大问题,秦伟可不是能好说话的。
结果后头的事情顺利得出乎所有人意料,秦伟见自己媳妇儿娘家人来领人,摆摆手随意“这赔钱货我还不稀罕,成天吃我的穿的,让她干点活也干不好,你快趁早领回去,我还能省点钱。”
芳芳小姨跟他对骂了半天,最后牵着外甥女走了。秦芳芳走的时候看着卫生所的周医生陈医生,赶来的王老师,李队长,第一次笑了,冲她们挥了挥手。
“这下好了,总算是离了她爹了!就是不知道秦伟怎么突然能愿意让人把娃领走。”
几人都猜不透他心思,不管咋样都是好事。
陈叶云心情大好,回家属院的时候正好听到黄丽珍说话,“原来那寡妇跟咱们农场秦伟好上了,说是给人怀了个种,秦伟天天下工了往人屋里窜,盯着那尖肚皮说准是个儿子。”
“怪不得秦伟连亲闺女都不要了!说让领走就领走呢。”
“不过说着奇怪,我前头明明见着那寡妇是跟她们村另一个男人的,怎么又变成秦伟了?”
“算了,随他们折腾去。”
*
星期天一大早,难得的休息日,郝少东又去了连队。家里三人一起喝着稀饭,陈叶云吃着泡豇豆,又想起泡菜罐子的事儿,“我今天一定得去买个罐子回来,我这记性,回回忘了这事儿。”
“姐,要进城吗?我也要去!”大军听到要去买东西,眼睛都直了。
“买个罐子进什么城,珍姐说咱们供销社就有,你们好好在家做作业,做完了再下楼玩。”
“姐,我和哥哥跟你一块儿去呗。”玲玲看着姐姐,还想争取。
“下回带你们去逛逛,我就拿个罐子,骑自行车去很快就回了。”陈叶云三两口吃完饭,起身揣了一块钱在身上,准备拎着自行车出门。“我先走了,再去买点菜回来泡着,晚上烧红烧肉吃。”
“好吧,姐,你早点回来!”
“姐,给我们带糖啊。”
两孩子目送陈叶云离开,又埋头吃饭。
没过多久,门外传来动静,大军以为是姐姐又回来了,扯着嗓子喊,“姐,你是不是忘带钱了?”
结果推门进来的人是郝少东。
“姐夫,你怎么回来了?”他听姐姐说姐夫今天早上也歇不了,得下午才回来。
“提前忙完了,你们姐呢?”郝少东环视一圈,没见着人影,随手拿起桌上的馒头吃起来。
“出门去了,姐要买泡菜罐子给我们泡泡泡菜吃。”玲玲抢着答话,大军赶紧下了凳子去厨房拿碗打稀饭给姐夫喝。
郝少东吃饭速度是练出来了的,风卷残云,一分钟就搞定了。
“一会儿吃完饭,大军把碗洗了啊。”他喝完稀饭,咽下最后一口馒头,拍拍手起身准备出门。
“哦,好。”大军看着姐夫又要走,忙问他,“姐夫,你也要出门啊?”
“接你姐去。”
陈叶云在供销社花了一毛钱挑了个黄陶土罐,约摸得有七八斤重,罐身呈两头小中间大的形状,罐子口有一圈封口的水槽,平日得添水,再将盖子盖好,不能进了空气。
那泡菜罐子挺大个,陈叶云给栓了几根稻草捆子准备吊到自行车车头上。
正往上拴的时候,她突然觉得手上一轻,再一看,竟然是郝少东来了。
“你怎么在这儿?不是要去连队吗?”
“提前回了,营长有事。”郝少东自然地接过泡菜罐子,又问她,“还要买什么不?”
“已经买好了,我使了一斤肉票,猪肉师傅给我割了一斤三弦,还送了我一块猪皮。”说到这儿,陈叶云笑得开心,嘴角直往上翘。
两人一路推着自行车走,郝少东看了看她手腕的表,还不到九点,“师傅找你看过病?”
“对,我回回来都给我送点,猪皮啊,或者冒出来的肥肉坨。”每天杀头猪卖光,总能剩点边角料,一般都是让师傅自己处理的。
“我来骑,你抱着罐子坐后面。”郝少东和陈叶云换了手,两人一起回家去。
“本来说等你晚上回来再烧红烧肉呢,谁知道你提前回来了,那我一会儿回去就烧,中午就能吃上。”
陈叶云在后座自己念叨,计划中午吃什么,这阵子大家都累惨了,得吃回肉好好补补。
一不留神,她再抬头往旁边看的时候发现竟然不是回家的路,郝少东瞪着自行车朝条小道去。
“哎,咱们去哪儿啊?不是回家吗?”陈叶云抱着罐子,看着眼前景象越来越熟悉,直到出现了那天见过的湖泊。
郝少东停了自行车,一抬腿下了车,把泡菜罐从陈叶云手里接过放到地上。
“你不是想来这儿瞧瞧吗?我今天上午正好有空。”
“你之前来过这儿吗?”陈叶云径直往前走去,那片湖很大,她一眼望过去没望见边际,湖水清澈,泛着幽幽的湖绿光。
“刚到农场那两年来过,那会儿还要通淤,后来就很少来这边了。”郝少东大步往前走,招手让陈叶云跟上,“给你看个好东西。”
听人这么说,她也来了兴致,“什么啊?”
郝少东走了好几百米远,来到湖的另一边,这里已经靠近农场出口了,没什么人经过,他指着前头停在岸边的木船,“喏,这个。”
“我们要坐船吗?”陈叶云还没坐过船,见到那艘木船眼里都发着光,小跑着越过郝少东站到船前。“这船是干嘛的啊?就一直这么停这儿?”
“这船是以前作业用的,后来没用处了,就放这里,都荒很久了。”木船上,躺着一副沾了灰,有些破损的船桨,还漂着不少枯枝败叶,郝少东拿起两支船桨互相拍打掸灰,又放湖水里涮了涮,这才差不多洗干净了。
“拿着。”他将船桨扔给陈叶云,又转身清理上头的树叶,接着去旁边树上扯了几片大叶子,再把拴船的绳索解了,一步就跃了上去,站定后伸手要接陈叶云。
陈叶云先把船桨放在船尾,把手交给郝少东,自己迈了腿,踏上木船。刚站上去就觉得有些摇晃,立马抓紧了男人的手,后背也被人另一只手护着。
刚扯的叶子被垫在船身,陈叶云一屁股坐下去,给人留了一半位置。
许久没有行驶过的木船此刻又晃晃悠悠的出发了,陈叶云满脸兴奋低头看着洒上了金粉的湖水,伸手去探了探,凉幽幽的。
男人熟练地划着船桨,见她孩子气般跟一池湖水玩得不亦乐乎,也笑了。
四周静悄悄的,越往前划越不见人影,只有树上的鸟儿成双对,叽叽喳喳闹个不停,而船上那一对也在说话。
“这湖最后往哪儿去了啊?”
“出农场了,最后汇进浦月河。”
“就是我们来的时候坐火车看到那条河?”
“没错。”
“啊,那我们岂不是能划回家了。”说完,陈叶云也觉得自己脱口而出一句多么傻气的话,吐吐舌头。
郝少东停了船桨,看着她,眼角之间蕴有笑意,“那你是想累死我吧。”
陈叶云看看他,面上展出笑颜,眉眼一一点弯起来,小声嘀咕,那声音像雨滴打在石头上,清脆悦耳,又转瞬消失,“我瞎说的。”
小船划呀划,在湖里激起了一阵涟漪,陈叶云靠着船身,手在湖面划过,看着一圈圈波纹叠开。
她望着蓝天,天上飘着几朵云朵,万般超变化,看看四周,风吹树叶沙沙作响,最后看着正在划动船桨的男人,就见着一张侧脸,模样俊郎,十分专注。
这一刻,好像不管他划到哪儿,自己愿意跟着去看一看。
岸边突然传来一阵说话声,陈叶云猛地看过去,这会儿竟然有几个婶子经过。
她吓了一跳,立马往船上躺去,同时伸手把郝少东也按了下去。
岸边的说话声越来越大,小船上两人并排躺着,都竖起耳朵听外头的动静,隐约是听人问怎么有船在湖里面。
“肯定是那群皮孩儿又偷摸划,真是不省心。”
不省心的小两口被掩在船身里,没有被人瞧见,陈叶云听着声音逐渐变小才松了一口气
“我们是扯了证的,你躲什么?”
“我...”陈叶云一时语塞,人都是小孩儿来瞎胡闹,自己两口子来偷摸划船,要是被人知道了,指定会被笑话。
“被人知道了不好。”她严肃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