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下班的点儿,陈叶云将一张药方白页夹在今天看到的书本页里头,做个记号,将书揣进布包里带走了。
“周医生,我回了啊。”和周医生打了招呼,便拎着包骑着自行车回家了。
到家属院的时候,院里石桌前正坐着三楼的三家人,301家辛倩,她男人是一营一连长许铭,302董桂花,她男人是三营二连长王进步,还有一年轻小姑娘是团后勤部主任李怀安的妹妹李思思。
三人正在一起扯豆角干和茄子干。冬天蔬菜少,大家秋天就把豆角茄子这些晒成干,能放置很久,等冬天拿出来吃正好解解成日白菜萝卜的苦闷。
陈叶云和三楼的几户人家不大熟,她推着自行车往家走,跟人露个笑容互相唤了声打了招呼。
走上楼,隐约听着后头的说话声,在说什么陈医生的。
回到家里,大军见姐姐一回来就帮她把自行车靠墙别好,献宝似的围着她转,“姐,你快来看,英婶儿给我们买了好多东西!”
家里四方桌上堆了一堆东西,陈叶云扫了一眼,有麦乳精,水果糖,鸡蛋糕还有江米条。
玲玲双手捧着块鸡蛋糕,正吃得开心,嘴边都是蛋糕沫,“好好吃。”
而厨房里,贺秀英正在炒菜,阵阵香味袭来,勾的人馋虫大动。“小云回来啦?快准备吃饭了。”
“英婶,我帮你端菜。”
玲玲见着哥哥去帮忙,也赶忙扯了张纸垫在桌上,把吃了一半的鸡蛋糕放上去,嘴里念叨着,“我一会儿回来吃。”
说完趿着拖鞋往厨房跑,“英婶,我也来。”
陈叶云看着桌上一堆东西,再看看弟弟妹妹一天功夫就黏上婆婆,不禁感叹“糖衣炮弹”的威力。
贺秀英身上带着全国粮票,去副食店买了一斤排骨回来炖汤,这汤里就加了块老姜,小火熬着,鲜得不行。快出锅时再切了萝卜块,土豆块进去,另外调了个辣椒蘸水。
吃起来又暖和又过瘾。
“英婶,真好吃。”玲玲把一块带着肥瘦肉的排骨放进蘸水碟里蘸入味,一口咬下炖得软烂的肉,肉香四溢。
“我们那会儿偶尔打牙祭,大半年吃回肉就爱这么吃,少东才十来岁吃起来停不了嘴。”
“这味道真好,汤也好喝。”陈叶云喝了一口汤,十分鲜美。
“多喝点,就是可惜少东没回来,吃不着。”贺秀英准备待几天走,也不知道自己走之前,儿子回来没有。
“谁说我吃不着啊?”走廊传来说话声,屋里几人都听出来是谁的声音,大军率先冲了出去,“姐夫!你回来啦?”
郝少东跟大军走进屋里,见到饭桌前自己娘和媳妇儿都惊讶地看着自己,“娘,我这不有口福了嘛。”
“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陈叶云迎上去,这人昨天还说要收尾呢。
“我还担心这回过来见不着你呢,这下挺好。”
“他们知道我刚结婚非要我先放假回了,其他人也耽误不了多久,收尾差不多就这几天。”陈叶云给他摆了碗筷,郝少东刚走到家门口就闻着排骨汤香气,这会儿直接先来了一碗。
吃着饭,郝少东听了昨晚一家人差点以为家里进贼了哑然失笑,自己娘确实是有家里钥匙的,“我们院里还是安全,这么些年没听说过闹贼,不过你们三还挺有气势啊,知道抓着点东西当武器。”
“可不是,我一开门,又是煤球又是火钳又是瓜瓤的,我以为要被严刑拷打了。”贺秀英想着昨晚的一幕便觉得好笑。
“等空了我练练大军去,学几招总用得上。”
“好!!!姐夫,现在就学吧!”大军一听能跟军人一样打坏蛋激动得饭也不想吃了,筷子放到桌上就起身想出门。
“陈叶军。”陈叶云拖长声音叫他名字,盯着看弟弟一眼,剩下的话没说出口,一切话语都在眼神里,把大军看得心里讪讪地。
“姐夫...”大军扒拉着郝少东的胳膊想拉拢同盟,“姐夫你吃完饭我们就去练吧,我自己也会点儿,我能打滚,跑得也快。”
郝少东觉得身侧气压有点低,他瞥一眼陈叶云,人压根没看他,就看到大军,“大军,先吃饭啊,等下回空了咱再练,不着急这一时半会儿的。”
“哦。”大军看看自己不争气的姐夫,悻悻坐回凳子上,认命地接着吃饭。
吃完饭,贺秀英跟儿子聊了会儿天,让他早点带着媳妇儿去看他爹,“你们父子俩没有隔夜仇晓得不?”
“娘,我知道。等开了春了我找个时间回去,就是不知道爹能不能让我进门,到时候你可得给我开门。”
去年郝宝军跟郝少东理了一架,郝宝军想让儿子抓住机会调回军区部队,再往上走一走,毕竟农场兵团升迁没那么容易,条件也比不得军区部队。可郝少东在农场待了七八年早就没那么看重其他,思考后便回绝了。
两人就此吵了一架,郝宝军脾气本就暴,直嚷着让他一辈子待在农场别回去了。
“你爹就那个脾气,其实心里盼着你回呢。”贺秀英笑呵呵看着他,“小云这姑娘我瞧着第一眼就喜欢,抓紧带回去让你爹也见见,瞧着你们小两口和和美美,他指定也消气了。”
“行。”
晚上,陈叶云在桌前看书,冷不丁被里屋出来的郝少东母子二人叫了一声。
“小云,你记得小时候不?那回少东阿爷领着他去你们那儿。”贺秀英是听老爷子讲的,几人笑话了儿子好一阵。
那回五岁陈叶云被逗着说给娃娃亲对象郝少东当媳妇儿,现在想起来自己还点头同意,“我那时候什么都不懂。”
“少东还跑出去了是不?嚷着自己不要媳妇儿!”贺秀英眯着眼睛笑,打趣儿子,“你那会儿还不想要媳妇儿,现在不是跟人结婚了?”
郝少东手握成拳掩在唇边轻咳一声,“娘,我那时候也小,什么都不懂。”
贺秀英是越看两人越满意,乐呵呵开口,“不过这就是月老给牵的红线,不然怎么就相中你们结娃娃亲,你们再抓紧把娃生了,瞧小云这俊模样,孩子肯定漂亮。”
“娘,我这长相也不赖啊。”郝少东接话。
“贫吧你就,反正你们自己抓点紧,我可等着呢。”
陈叶云听着婆婆的话,悄悄睨郝少东一眼,两人视线正巧碰上,好似被烫着一般,又双双移开了。
“行,我们心里有数,您就别操心了。回去多管管我爹。”
“你还埋汰你娘是吧?胆子肥了你。”贺秀英掐他胳膊一下,可儿子肌肉结实,完全没感觉,她干脆找儿媳妇帮忙,“小云,你多管管这小子,别跟我客气。”
见两人斗嘴,陈叶云眼里也漾开笑意,“好。”
陈叶云接着监督弟弟妹妹做作业,贺秀英则在一旁织毛线,今天去供销社买的,她想这几天给织副手套出来。
她年轻时候就很会织,郝少东小时候不少衣裳就是她织的。
郝少东跟隔壁曾志刚聊完回屋坐到陈叶云身边,“这些天跟着周医生学医累不累?”
昨天见面太匆忙也没说上什么话,快一个月没在家,他总得关心关心。
“还成吧。”陈叶云正给玲玲纠正完写字的笔画顺序,也没看郝少东,随口回了一句。
见人正忙着,郝少东也闭了嘴 ,拿起陈叶云在看的医学书翻翻,他不懂这些,就是想看看人天天学习什么呢。
“你刚问我什么来着?”陈叶云给两人看了作业,这才想起来前头男人跟自己说话。
“这些天咋样?现在可是陈医生了,我瞧着你昨天看了那么多病人挺有本事啊。”
陈叶云被他这么夸奖一通,心里也有些欢喜,“我要学的还多着呢。”
“明儿我们放假,干脆跟娘一起去城里逛逛。”
“行啊。”陈叶云想了想,自己也可以请一天假,好好陪陪婆婆,“那...”
“姐,你看我这个字写得好不?”玲玲觉着自己写了个端正字,忙跟姐姐说,乖巧等着夸奖。
陈叶云被打断话头,俯身去看,“今天写得不错,值得表扬。”
“刚说到哪儿了?”她回身问郝少东。
“明天进城。”
“哦,正好我们在买....”
“小云,快来,你前头不是问我怎么打绞花针吗?我现在正好要打了。”贺秀英织着毛线,两手灵活动作,喊着儿媳妇。
“好,我得学学!”陈叶云兴致来了,立马起身跑到婆婆身旁,看人演示。
“这针你得这么钩啊...”
郝少东看两人一个教得用心,一个学得兴起,干脆起身去水房洗衣裳。出去带的几件衣裳加棉袄在外头因为条件有限洗得含糊,回来得重新里外洗洗。
端着个大盆,里头放着军绿色衣裳,郝少东跟屋里人打招呼去楼下水房,贺秀英和陈叶云头也没抬说了句好,玲玲埋着脑袋认真写字,只有大军扔下笔嚷着要跟姐夫一块出去。
“这么晚了,留家里写作业。”郝少东无情回绝,带上门出去了。
这会儿夜里八点多,天已经全黑了,四处静悄悄的,偶有说话声从窗子里传出,郝少东刚下楼就遇着102白威的儿子白松林从外头回来。
“郝叔。”
打了招呼,白松林准备开门回家,突然被郝少东叫住。
203房里,陈叶云学会了绞花的织法,正准备实践着打两针,就听到有人敲门。
她起身去开门,门外站着白松林,小伙子是来传话的。
“云姨,郝叔说忘了带皂角了,让你给他送下去。”说完,人就跑了。
贺秀英在屋里听着,忍不住数落两句,“这么大人了怎么还丢三落四的,这上下楼几步路还让你跑一趟。”
“没事儿,我送了就回来。”陈叶云转身去厨房拿了皂角往一楼公用水房去。
公用水房挺宽敞,沿着三方墙面打了台子,上头安着水龙头,家里洗衣裳一般就来这儿。
“郝连长?”这个点已经熄灯了,里头有些黑,陈叶云迈着小步往里走,努力搜寻郝少东的身影。
“这儿。”郝少东往外走,一把拉住陈叶云的手,牵着她走。
“给,皂角。”陈叶云见他往盆里放着水,便把黑色的皂荚果掰碎,放进水盆里,准备离开。
“哎,你这就走了?”郝少东夜视能力不错,这会儿也能看见她转身甩动的辫子。
“不是让我给你送皂角吗?都给你放进去了。”
“等会儿,洗完了我们一起上去。”郝少东搅着掺了皂角的水,开始搓衣裳。
陈叶云听他这么说了,也没再迈步子,就站在一旁看着。
“明天你请天假,我们去城里逛了,再拉车煤球回来。”
“好,煤球票在我这儿。”上回郝少东给了她一叠票。
郝少东手上用力搓着衣裳,心思却在旁边的女人身上,“你现在早上几点起去卫生所?”
“七点半,到那儿差不多八点。”
“那咱差不多。”郝少东把第一件往旁边一搭,开始搓下一件。“周医生为难你没有?她有些不搭理人。”
“还成吧。”陈叶云转身靠着水台,悄咪咪跟他说,“人都有自己的脾气,不过我发现周医生很多时候就是嘴硬心软。”
“你还发现她嘴硬心软呢?你应该是农场第一个这么说的。”
“那是你们没跟她多处处,反正我是这么觉着的。”陈叶云想起什么,接着道,“对了,今晚你跟大军睡啊,昨天娘过来,我去玲玲屋里睡的,让娘睡的我们屋。”
“成,我跟大军挤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