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叶云依着指示把上头的叶拔了,留下深黄色根茎装入布袋里。
远处有丛金银花,也是清热解毒的好物,在这儿长了许久没人收。
周医生把几样中草药一把捆住,给前头家里穷的村民,回去熬成水喝,免费的,不要钱。
村民自然是感激得很,要给她塞东西,自家晾晒的萝卜干,白白的一长条,周医生被人塞了个口袋,里头装了一大把。
推都推不掉。
小组长张光明忙活一圈回来,正好遇到二人,他人小个,但却非常精神,走路带风,大老远就扯着嗓子打招呼。
现在快到晚饭点,大伙儿都闲了些,张光明看陈叶云处处好奇,便给她讲解起来。
“张叔,你之前常来这儿吗?”陈叶云见他十分清楚这块地形,有些好奇。
“我就前头村里长大的。”张光明望着前方,回忆涌上心头,“还有你们周医生,我们一个村出来的。”
一旁的周医生把着旱烟杆子抽了一口,吐了圈白烟,常年抽旱烟她嗓子发哑,“都多少年了。”
顺着望去,陈叶云只看到一片土崖,不见什么山。
“早没了,那会儿开荒炸山建农场,我们都搬地方了。”张光明慢悠悠说着话,眼前像是又浮现出多年前的景象。
“那你们是看着农场建起来的?”
“是啊,那时候可不容易,兵团战士锄头使秃了,就使手挖,一个个手上几个水泡,拿针挑破了接着干,肉都翻出来了。荒地也能成田,谁能想得到?我那时候才十来岁也跟着干,大夏天干一会儿就能打湿一回衣裳,也没多的换啊,等风给吹干了还挺凉快,就是味儿大。反正干一□□裳湿了干,干了湿,能来回折腾好几趟。”
张光明忆往昔,峥嵘岁月历历在目,“冬天也作孽,手上全是冻疮,碰一下都疼。就连喝口水都费劲,搪瓷缸子把儿都拿不稳。”
“现在农场变得这样好,都是你们辛苦拼来的,太不容易了。”
“那是!”提到这个,张光明昂着头,眼里满是骄傲,神采奕奕看着陈叶云,“去年我们农场给全国粮仓供粮,还得了领导人表扬!”
话里都是628农场人的骄傲!
张光明转头看着沉默抽旱烟的周小娟,想起她当年还是大姑娘时背着个布袋子下乡下地给人看病,也是没少遭罪。
“周医生也是咱农场的大功臣!就没人没找她包过伤口看过病。”
熟人见面,周小娟难得有些笑意,眼角皱纹也跟着收起,“我可比不上你们,那会儿昨儿包的伤口第二天就裂了,流点血都是家常便饭。开荒开荒,说着轻巧,都是血和汗。”周医生又嘬了一口烟嘴。
前方一群人把着架子车运着大石头从窄小的缝里经过,木头车厢左右都有,下面两个车轮,前头两根长杆当把手,一人前头拉,两人后头推,一齐使劲。
“你男人是郝连长不?”张光明一眼认出下面作业的郝少东,转头问陈叶云。
“是,我们上个月刚结婚。”
“郝连长也本事,来农场这么些年没少下功夫。今年过年前几天,雪灾把个村子埋了,就他带人去救援的。”
“过年前几天?”陈叶云想到自己那封等了好些天的电报回电,原来是这么耽搁了。
“对呀,救援速度快着嘞,最后村里人都没大事儿,真是幸好哟!”
周医生抽完烟,把烟杆子栓裤腰带上,才开口,“我给他看过病,上回他肩上栽进去块碎砖块,还是我给取的,也没啥麻药,就自个儿受着,愣是没吭一声。”
陈叶云想起到农场第一天,张凯说的郝少东肩胛骨的伤,原来还是周医生经的手。
“所以说,郝连长跟陈医生是一对儿,都是能耐人!”见后方大锅菜做好了,张光明朝远处吼了一嗓子,“郝连长,准备歇着了,开饭!”
郝少东突然听到有人叫自己,是张光明的声音,他循着声音看过去,却先看到了远处的陈叶云,因为离得远,也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就是觉得这人好像也是看着自己的。
“就来。”
“走走走,吃饭去。这会儿日子可比我们那时候好多了,往前倒腾十来年吃饭都难,现在逢年过节还能吃上肉。”
张光明吆喝大伙儿吃饭,因为人多,基本分了两三轮吃饭。
拖拉机也在作业,陈叶云和周医生得等人开着拖拉机送出去,因此也跟着吃个晚饭,到时候一起出发。
周医生胃口一向不好,就打了一小拳菜,吃完又一人往旁边去了。
她性子有些孤僻,不爱好凑人堆。
陈叶云和几个知青还有张光明几人在一块吃饭,有人分了她张小木凳,大多数人就蹲着或是靠在石头上吃。
“陈医生,你真才跟周医生学了不到一个月啊?瞧你那劲儿可像干了好多年的。”
一天下来,大伙儿也熟络了,毕竟年纪也相仿。
“对,我刚跟着学,就处理点儿简单的,复杂点儿的病症还是要周医生看。”
“那等回农场,我去卫生所看病就找你了。”一个男知青看着陈叶云,大胆开口。
“高峰,你说啥呢!”张光明是这一圈人唯一知道陈叶云结婚的人,“人陈医生都结婚了。”
“什么?”高峰声音陡然增大,眼珠子仿佛要掉出来了,“瞧着陈医生才十六七,没成想都结婚啦。”
后头的话,他越说越小声。
一旁的女知青来了兴趣,“陈医生,你对象谁啊?是咱农场的吗?”
“咳咳,是我。”
背后传来回答声,女知青扭头看过去,是兵团的郝连长!
她前阵子听说人结婚了,没想到就是和陈医生。
“来来来,郝连长来这儿吃。”张光明见他手里端着饭盒,给挪了地儿,把自己和陈叶云之间的空隙拉大。
郝少东就这么蹲在陈叶云旁边吃饭,两人都没搭腔,各自吃着。身旁的人很快吃完走了,晚饭后有半小时难得的休息时光。
“一会儿搭拖拉机走?”郝少东见人都走了,这才问她。
“嗯。”
“家里煤球还够用不?”
“应该还够。”陈叶云回忆屋外的一摞煤球,心里默默数数。
“我过几天回去买一车放家里,到时候应该差不多用光了。”
“行。大军现在添煤球添得可好了,不堵眼儿,燃得快。”陈叶云想起这事儿,大军一直想着要姐夫夸他。
“这小子确实机灵。”郝少东也是真喜欢这个小舅子,人虎头虎脑的,也不认生。
“对了,我问你个事儿。”陈叶云吃完饭,掏出手帕擦擦嘴,把饭盒盖子扣上,看向郝少东,“我给你发电报那回,你是不是去雪灾救援了?”
郝少东挑挑眉,有些惊讶,“你上哪儿知道这事儿的?”
“张叔说你过年前参与雪灾救援了,我算着时间正好差不多。”
“是,就出事儿那天收到的电报,我当时以为是我娘给我拍的,就没来得及拆,赶忙出发了。等我回来才发现是你拍的。”
“你娘还给你拍电报呢?”陈叶云有些好奇。
“嗯,一直催我相亲来着,给我发了好几封。”郝少东顺嘴一说,也没来得及细想。
“哦。”
他见人没说话了,忙往回找补,“我一回都没去。”
“哦。”陈叶云瞧他的模样有些好笑,眼睛里坠满星星,唇角微微上扬,“我又没说什么。”
“等我回了农场空了带你去我爹娘那边见见,我娘指定欢喜你。”
郝少东他爹在北边战区任团长,他娘是军区妇女主任,郝少东偶尔用探亲假过去看看,或是他爹娘过来看看。
“好。”陈叶云想到自己爹娘,心里有些惆怅。
天色暗了下来,郝少东拿着两人的饭盒去胶皮管子那儿冲水洗,陈叶云就跟在他身后看着,夜里有些冻手,她两手握着搓了搓,又合拢掩到嘴边哈了哈气。
“这里晚上是冷,你是不是穿少了?”郝少东伸手握住陈叶云的手,拽到自己跟前,又挪了两步用身子挡住两人交握的手。
两只略显粗糙的大手包裹着陈叶云柔软白皙的双手,给她揉搓着。肤色对比明显,皮肤差异也大,郝少东这些日子忙着作业,手心的茧有些扎人。
陈叶云悄悄往周围看了看,见没人注意这边才放了心,郝少东手劲大,又是个热源,就这会儿手都是热的,他给人搓了几下还真暖和了些。
“少东,这是弟妹吧?”朱明启听说卫生所新来的医生是郝少东媳妇儿,忙过来瞧瞧。
一听有人来了,两人默契地同时松开手,陈叶云手摸摸辫子,郝少东拿起洗干净的饭盒跟人打招呼。
“是,这是我媳妇儿陈叶云,这是一营一连长朱哥。”
陈叶云面上挂个笑容,叫了声朱哥。
“还没恭喜你们结婚,没想到在这儿见着了,改天叫上我媳妇儿,咱两家人吃个饭喝两盅。”
“成,等回了农场喝。”
陈叶云看郝少东跟人笑谈,好像遍地都是朋友,革命情谊确实深厚。
六点多的时候,张光明安排人开着拖拉机送周医生和陈叶云出去,郝少东在她坐上车时捧了一捧青果子给她。
“你跟周医生路上吃。”郝少东跟周医生打完招呼,又绕前头给开拖拉机的王二说了几句,开车注意点。
“你快回去吧。”陈叶云冲他挥挥手,坐着拖拉机离开了。
到农场的时候,已经快九点了,陈叶云和周医生分别后先去赵月家接人。
“哈哈哈哈哈你的字是丑八怪!”
“我的好看,瞧我写的。”
刚走到赵月家门口,便听到一阵欢声笑语,自己弟弟妹妹和赵月儿子白松林的声音交织响起。
陈叶云抬手敲了门,赵月忙将人迎进来。
“姐!”玲玲最先见到人,直接扑过来抱住陈叶云大腿。
玲玲今天晚上跟着疯玩一阵,这会儿小辫子都发毛了,松松垮垮没个形。
“小月,今儿谢谢你啊。”陈叶云把郝少东给的果子拿出来,给一群人分着吃。
“不说那客气话。”赵月吃着果子,嘴里直冒甜水儿。
“姐,你见着姐夫了吗,他啥时候回来啊?”大军可盼着郝少东回家。
“快了,说是没几天就能收尾。”
“小云,这暖水瓶你带上去,给你打了热水。”赵月知道她今儿回来晚,没功夫去打水,便跟大军回屋拿了下来,提前给打好了,这会儿里头水还是滚烫的。
陈叶云回来得晚正愁没打水还要自个儿烧水,没想到她想得这么周到,“麻烦你了!真是想到我心里去了。”
“不说那些,对了,今儿院里发生了大事儿!”赵月忙跟她分享大八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