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得放浪离谱,苓窗却深信不疑,他看着这个醉酒的男人,怔怔地想,怪不得此人即使面露无尽愁绪,周身却有种让自己着迷的文雅气质,他再想到书中的情节,杏眸中就噙满了眼泪,那文中的主人翁与自己有很多相似之处,他幼时是个孤儿,五年前被卖到戏院里来学艺,好不容易有了营生,却又不肯屈从一些色胚的淫威,因而常被老板打骂……其间苦楚自不必说,也许正是被那一本小书温暖着,他才熬到今天。
“先生。”苓窗拭了拭眼泪,鼓起勇气缓缓走到梁文墨眼前来,“谢谢您能写出这篇文章。”
梁文墨岂知他的心思,此时已仰头把酒全饮下去,迷迷糊糊俯在桌案上,茶碗都推掉了两个,“你谢我什么……”
“唉……先生,您喝醉了!”苓窗将他扶起来,轻声说,“先生有什么烦心事,都不该这样糟蹋身体的……”
“为情所困,你年纪轻,不懂得……”梁文墨说着醉话,眼镜从鼻梁上滑落,苓窗眼疾手快给他取下来收好,梁文墨向前一倾身子,就栽到了他怀里。
苓窗低头看着这作家紧锁的长眉和被酒沾湿的脸庞,才发现他长得也十分端正清俊,他回想着他刚才说的“为情所困”,心里不知道涌上了些什么情绪,眼眶却更有些酸热了。
“怀砚……”梁文墨紧紧抱着面前的人不撒手,苓窗猜想这便是他心上人的名字,轻叹一声,费了好大的劲将他搀扶起来,踉跄着走向里屋。
戏班的宿舍里有几张小床,苓窗把梁文墨弄到自己的床上去,自己打算去旁边师兄的床上凑合一宿,结果在扶那人躺下的时候,一个没站稳,就被梁文墨压到了身下去。
苓窗才十七岁,身量还没长开,加上本就清瘦,哪里推得动一个带着酒劲儿的成年男人,漆黑的夜色里,他只能感受到这个作家衣服上的香气和酒气,他感到他的脸和身子像是着了火一样滚烫,随后一双饥渴索取情爱的唇瓣便吻了上来。
“唔……”苓窗唇上一软,心知大事不好,再想抽身已是不及,因为那人尝到了甜头哪里还会放他离开,舌也卷进唇齿,苓窗被他疯狂竭力地吻着,脑子像炸开了什么东西,四肢都发起麻来,软软地使不上力气……再加上那一套搓磨抚摸,更感觉自己好像被什么不可控的东西拉着,虽然没主动回应,却慌张无措地胡思乱想——原来……吻是这样的感觉吗,为什么和他会这样舒服……
梁文墨胡乱冲撞一通,倒也没循到门路,自己也许是有些累了,低喃了一声怀砚的名字,就趴在苓窗身上,呼吸渐渐均匀。苓窗粗喘几声,伸手触到了他面颊上的湿迹,翻起身来扶他躺好,坐起来想,这个名字怎么这样耳熟呢?
再一转眼,他瞧见了那人裤间支起来的帐篷,不禁羞得满面赤红,胡乱给他盖上被子,就跑到离这里最远的一张床上躺下。
苓窗未经情事,尽管方才不至于失身,却也叫他心如擂鼓,平复许久一颗稚嫩的心脏兀自通通乱跳,索性起身坐在窗前点起油灯,拿出那本被翻旧的小说,愈看愈觉得有味,当看到那句唱词的时候,忍不住回眸去看床上已经睡熟的人,再想起梁文墨说的“为情所困”,心里怅怅地不知是怎么回事,面前的书反而也再看不下去,只在案前等着天明。
梁文墨酒醒的时候,窗纸已彻底泛白了,隐隐还能听见炮声愈来愈近,屋内却安静如初,米粥的香气灌进鼻腔,梁文墨揉着鬓角坐起身来,就看到那少年在将熬好的稀粥盛在木碗中,脸色苍白憔悴,仿佛没休息好。
“墨先生……您醒了?请喝些粥吧。”见他走过来,苓窗有些紧张,慌忙把粥摆在桌上,梁文墨这才想起前夜里的些许片段,额上立刻渗出汗来,那春梦过于真实,他真不知是与周公一游,还是抱错了鸳鸟,情场上经历万千的人,这时反倒局促不安,轻咳一声坐下舀粥,又瞥到自己写的那本小书。
“此书已出版十多年了……当时胡写乱写,什么技巧都不懂得,难为你还看下去。”梁文墨颇为感慨,他放下手中的勺子,捧起那书来随意翻了两下,就看到某些书页上几许斑驳,仿佛是泪渍,这一下他的心仿佛被狠戳了一下,下意识抬眼,正与那人秋水般纯净的眸子相碰,怜惜爱护之情一下子冲涌到心头,当真让他不知所措,正失神着,苓窗却敛下眼睫轻声道:“文章要打动人,也许有时并不需要太多技巧。”
“这话是在理的,无心插柳柳成荫。”梁文墨低下头喝粥,他又想起怀砚了,心里并不似昨夜惆怅,却平添几抹乱杂,肚中有食觉得舒服了些,也觉得该离开了,苓窗夜里早将他的衣物钱包收拾好了,捧着过来,梁文墨一摸钱包还是鼓的,心里有些不悦,很强硬地把钞票都抽出来放在桌上,“这会子不太平,你留着这些有用……昨夜能误打误撞来到这里听一曲戏,我很满足。”
苓窗再没有拒绝的理由了,只缓步跟在梁文墨身后,目送他离开,他想问他为什么不再写文章了,但嗫嚅了几下没有开口,梁文墨心知这一走几乎就是永别,一直忍着没有回首,走到铁门处却终忍不住去看苓窗,雪霁后明朗的暾光,照亮那少年的眉眼,他静静立在那里像一幅油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