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跑了几步,追击她的脚步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人入水的声响。她不敢回头看,自顾自的跑掉了。
后面听说二叔家里接回来一个女儿,她就知道是她了。
虞宁把那段往事藏起来,今日算是两人第一次正经的相见。见到之后,她就知道,果然是那个人。
“她这样很惹人喜欢么?”
虞宁问。
这个疑问压在心里已经很久了。
白惠宁摇摇头,“不知道,倒是知道挺闹腾的。”
白悦悦到底是没有把身后那群婢女给甩掉,出来踏春的人不少,来往交织。这个时候出来的不管什么身份的都有,也只有在这个时候,贵庶才不会那么太泾渭分明。
路边的花开的正盛,白悦悦随手采了来,随手一大把的攥着。不远处有个衣着褴褛的小女孩怯怯的看她。
洛阳是魏国最为繁华的地方,但越是如此就越是两极分化。
白悦悦伸手摸了两把身上,最后从婢女手里拿了两块澄饼递给她。
女孩子看来是真饿坏了,接过她手里的澄饼就开始狼吞虎咽。
她蹲着那儿,见着女孩儿吃完,然后拿了水递过去。
柘枝见状不由劝说,“三娘子……”
白悦悦没搭理她,柘枝望见都没奈何。
长乐王骑马过来,看见她蹲那儿给庶民孩子递吃喝。
今日休沐,不必上朝也不必留在署中办公。天气晴朗,很是适合出去走走,见见阳光。
这片地方是洛阳周围风景最好的,平日若是有什么踏青,一群权贵子弟也都是往那边去。
他见到几个子侄们骑马集聚到一起,看着某个方向指点说笑,驱马上前查看,就见到了那边的白悦悦。
贵女们出行一般头戴帷帽,但是她没戴,再加上容貌,就格外的醒目。
尤其她还自己给庶人水粮。
洛阳崇尚佛教,贵族们更是热衷于捐建佛身,伊阙处大大小小开凿了不少的佛窟,内雕刻高大的佛像。有些宗室一掷千金,用黄金塑造佛身。
但也仅仅如此而已了。连带着寺庙的那些僧人,似乎都已经被红尘所迷,至于慈悲,他几乎没有怎么见过。
那孩子似乎饿了很久,三五两下就把她递过去的东西吃得精光,然后怯怯又含着点希望看她。
白悦悦让婢女把从家里带来的那些小食拿过来。
“全给她的话,到时候很容易吃过头撑到。到时候可能会要了她的命。”
她正准备把东西递过去的时候,听到身旁传来熟悉的嗓音。
白悦悦看到长乐王过来,她听后把那些小食全数给那个小孩子。
然后又把自己采的一束花给她,女童怯怯的接过,就要给她磕头。被白悦悦一手拦住。
她看着女童小心翼翼的抱着装了食物的布袋走远了。
“她家里应该不止她一个人,她既然已经吃了那么些,剩下来的,就会给家里人。”
长乐王眼底里漾起些许笑,“难为小娘子还知道这些。”
“这又有什么难知道的么?”她嘟嘟囔囔,春光正好,日光当头晒得她有些受不住,脚下向长乐王那里靠。
他人生的高,影子落下来就长,正好可以让她躲一躲“我又不是傻子。难道大王想不到么?”
她又嘀咕,“不对,大王这么聪明,就算知道也不奇怪。”
长乐王前段时日打听了一些关于她的事,白逊并没有将当年的事严加封锁,知道内情的人不少,他打听到并不难。知道之后沉默了许久。
他知道世上狠心人多,也知道庶民里有许多人家养不起那么多孩子,干脆生下来就溺死。但也仅仅是听过,他任刺史的时候,地方上有杀婴恶俗,他下令禁止溺杀婴孩。如何做都是交于手下的那些下官,从来没有亲眼看过。
当知道她被父母抛弃,他一时间心下生出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的情绪。
怜她小小年纪被抛弃在外,又庆幸她终于熬了过来,恢复得和常人没有任何区别,否则的话,成了一堆白骨,也无人知道,无人祭祀。
“大王该不是特意过来的吧?”白悦悦突然道。
长乐王看她脸庞眼底又生出了他已经熟悉了的狡黠,但凡她眼底里浮上那层光,他就知道她又要作弄人了。
“倒也不是。”长乐王是个实在人,若是,那就是。不是,那就不是。
“只是顺路来看看。恰好遇上了而已。”
他的确是顺路,看见子侄们浪荡的样子,怕他们弄出什么祸来。宗室子弟们本分的很本分,不本分的时不时闹出什么事。
这种事他光是听到的就不止一起,被宗室欺凌的,没有与之抗衡的权势,只有被鱼肉的份,哪怕被御史台弹劾告到了帝后面前,就算被太后责罚,被鱼肉的人也不知道还有没有命等到。
“我还以为大王是专程来看我的呢。”
这话她说的毫不犹豫。
长乐王眼眸快眨了两下,他见识的事很多,风风雨雨,甚至血淋淋的宫变都曾见识过。刀剑鲜血都不能让他动容,也曾经有贵女大胆的向他表露心意,可他也只是一笑了之。他身上的事太多,实在是分不出心来。这东西他不在意,也不上心,或许等到哪刻能腾出身了,顺便把嫁娶给解决了,如同完成一桩事。完成之后有了交代,就和他无关了。
但眼下又和以前的那些不同,她大胆的充斥着无尽的野性,不管不顾的冲进来,横冲直撞,一股满腔的孤勇。
“你这话说了不好。”长乐王耐心的教导她,“尤其对男子。”
“我听说,太后几次召你入宫,陛下也一同在长信宫。”
长乐王看她,她眼睛很漂亮,带着点儿妩媚,里头又是纯净的光。
“太后想你入宫。”
“姑母只是想要侄女入宫罢了,至于是哪个侄女这不重要。”
白悦悦身后的那些婢女早就退得远远的,身在权贵之家,什么该听什么不该听,这些奴婢早深谙于心,不敢拿自己的性命来犯错。
“我前头两个姊姊,在宫里长大,陛下不喜欢她们,说送也就送出宫了。如今大姊姊都已经和高阳王定了婚事,绝无更改的余地。陛下并不喜欢我,”
白悦悦见长乐王低头看她,笑容更加浓厚,“我每次进宫,陛下都对我爱答不理的,有一次甚至无缘无故直接把我轰了出来。阿爷为了这个着急的连着几日都没有睡好,可是太后也没有丝毫表示。”
将一个贵女没有半点理由直接送出宫,的确是过分了。
“姑母恐怕已经在族中挑选别的妹妹了。”
白悦悦对此一点儿都不上心,反正未来的皇后她知道是谁,上周目她和元茂两个把人给送到瑶光寺去敲木鱼了,这次再来,她不打算进宫也不打算和人交恶。老四好好做她的皇后,她在宫外过她的日子,井水不犯河水。
挺好。
长乐王知道太后的作风,对于臣子从来都是一贯的能用既用,倘若不能用,便放置一旁。没想到对待娘家侄女竟然也是这样。
不过他此刻倒是有些庆幸。
天子或许在别的事上需要伪装一二,但是在女人上根本就不需要遮掩自己的喜好。想如何就如何。
宫里的消息是最快的,尤其是天子的喜好。
他长于宫廷,对这些再清楚不过了。
“我字景时。”长乐王突然道。
他脸上多了些柔和的笑。
白悦悦没想到竟竟然短短之间有了那么大的突破,对付长乐王这种,就是要时不时逗逗他,逼逼他,要不然他永远就是那个不沾世俗的样子。
她以前就喜欢逗这种人,不过比较有分寸,点到为止不会过火,听起来就是几句玩笑话,不会把人逼得下不来。
刚才她只是随口说几句,也不觉得有什么过人的地方,没想到竟然还真的有突破了。
“很好听。”她嘴上比脑子要快。
“知道这个字的人不少,但是叫的人没有几个。”他道。
白悦悦很不觉得这个是问题,“这又有什么要紧的,我来叫不就好了。”
面前高大的青年突然笑出了声,他笑得连连点头。
“也是。”
白悦悦不怀好意的打量他,马上得寸进尺,“大王告诉我名号,是不是有什么其他的用意?”
长乐王挑了眉,笑道“你若是觉得有用心,那便是有。倘若觉得没有,那就是没有。”
白悦悦嗳了声。这话说和没说一样么?
“你耍赖。”
长乐王眼底面上全都是笑,“你说我耍什么赖了?”
白悦悦见状就要和他急。
虞宁站在远处看着,因为离得远只能看见两个人在那儿站着,听不到他们说什么。
“这样好么?”她问惠宁。
“毕竟是要入宫的人,若是这个时候有什么风言风语恐怕不好吧?”
她记得这个大姐是最沉稳的,前生入宫之后也是四平八稳,到死都没有一点错处。
“有什么不好?”惠宁反问。
“反正陛下也不喜欢她,入宫怕也没什么可能了,让她自个谋个郎君又有什么不对?”
一时间虞宁倒是哑口无言了,她很不可思议的望着惠宁,“陛下不喜欢她?”
“是啊,三娘入宫几次,陛下对她都是冷冷淡淡,我和二娘在宫里的时候,哪怕见不到陛下,也能得到一些赏赐。出宫了也还是一样,可她什么都没有。”
虞宁的脸色瞬时就变了,她不知是欣喜还是难以置信。
“怎么可能呢?”
她可是见识过天子如何让这个人肆无忌惮的祸乱后宫,怎么可能会做到这个地步?
当初那个人在还在带发修行的时候,天子对后宫一视同仁,不管是她还是其他嫔御全都照着日子进御,人回宫之后,天子就不再临幸别人。哪怕见他一面都很难。
再来一世,怎么就到这种地步?
“怎么不可能,陛下的喜好谁能摸得清楚?其实进宫也没什么好的。”惠宁脸上带着笑意,“在宫外,有自己的夫君,高兴了一块说说笑笑,不高兴了就大吵一架。心烦了就回娘家住一段时间,等到和好再回去。这些宫里有么?”
这些宫里都没有,天子高高在上,她们要小心的揣摩天子的喜好,得为家族考虑,活得都不像个人。名分再高,说出去再好听,天家妾室罢了。宫外能活到老,宫内说不定短命。
“你看这也不挺好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