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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么了这是?”薛玉润二话没说就赶到芝麻身边去摸摸脑袋、挠挠后颈,路上还转手把手上的蜜瓜吃了。
    楚正则冷着脸移开自己的靴子。
    脚下有一根啃到一半的肉干。
    ——这世上总有他习惯不了的东西,比如她的狗。
    *
    珑缠把肉干送到芝麻口中,芝麻消停了,乖乖地在自己窝里睡大觉。
    薛玉润松了口气,回到正殿,见楚正则正在用皂角洗手。德忠不在他身边,估计是拿换洗的外袍和靴子去了。
    薛玉润撇撇嘴,她也知道他的毛病,哪怕他没有碰芝麻,都总觉得浑身不对劲。她正欲拿起杯盏喝水。楚正则见状手一顿,蹙眉又松开,修长的手指敲了敲面盆的边缘:“净手。”
    薛玉润应了一声,乖乖地洗净了手,又将手伸给楚正则看:“喏,干干净净,清清白白。”
    她的手并非虚若无骨的纤细,反倒骨肉均匀。她手背朝着他,指甲修剪得干净齐整,泛着柔粉色,瞧上去软乎乎的。
    “陛下,我觉得这双手很值得被放上两片秘制肉脯,你觉得呢?”这双手在他的眼前翻了个面,露出了掌心,它们的主人循循善诱。
    楚正则淡淡地看了她一眼,解开荷包,捏出最后一片秘制肉脯,放进了自己口中。
    “陛下!”薛玉润气得扑过来,想要虎口夺食。
    楚正则双手掐着她的腰,将她定在原地,眼中起了玩兴:“薛家秘制的肉脯,是挺好吃的。”
    他们打闹的时候,除了七八岁那个年纪,长开了之后长手长脚的楚正则向来都有优势,能轻易地把她定在原地,或是把她推远。
    薛玉润忿忿不平地拍他的手臂:“你耍赖!”
    却在此时,天空忽地炸响一声惊雷。
    两人此时都快忘了他们还身处雷雨天。
    楚正则下意识地回缩手臂,要将薛玉润揽进怀里。这也方便了薛玉润的手,让她能用力捂住他的耳朵。
    楚正则被耳朵上的触感怔住了,他的手臂没有再往回伸,而是定定地看着她。
    薛玉润还生着气呢,眉间蹙起,不满地看着窗外糟糕的天气。
    “陛下,奴才拿了新的外衣皂靴……”德忠带着两个小宫侍走了进来,看到眼前的场面,不由呆了一瞬,然后飞快地退了出去。
    薛玉润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自己的处境,她松开手,恨恨不平地又用力拍了一下楚正则的肩膀。听到他“嘶”的一声,她哼声将他往外推:“让你吃我肉脯。德忠来了,快换你的衣服去。”
    楚正则下意识地收紧了手,可当她离自己的怀抱近在咫尺,他的手一颤,又不由得卸了力气。
    薛玉润得偿所愿地从他怀抱里跳了出来。
    楚正则在她跳出来的一瞬,扶住了她身侧面盆架上净手用的铜盆,免得铜盆上的水溅出来,弄湿了她的衣裳。
    薛玉润没有意识到,她忙着朝楚正则做个小小的鬼脸。然后,她转身就想回棋桌上去。
    楚正则看着她的背影,松开了扶住铜盆的手,忽地轻声问道:“汤圆儿,你为什么要捂我的耳朵?”
    “啊?”薛玉润先是一愣,复尔步子一僵。
    但很快,她就转身义正辞严地道:“因为你的耳朵软,好摸呀!怕的时候都要摸一下好摸的东西,你没来的时候我都摸着芝麻和西瓜。”
    她说得过于斩钉截铁,要不是她红彤彤的耳尖出卖了她,楚正则都怀疑自己当真要被骗过去。
    他罕见的没有追究她把自己跟小狗相提并论的事,声音喑哑地道:“那……你耳朵红什么?”
    薛玉润心里轻轻地“嗷”了一声。
    那日她提及“心上人”这三个字,惹得楚正则恼羞成怒地红了耳朵,今儿她自己也要面临这样的状况——被楚正则发现了她的心软。
    在冤家面前,最怕的不就是这个么?
    果真是天道好轮回。
    但薛玉润比那日的楚正则笃定多了,她小脑袋瓜转的飞快,一坐回椅子上,就遗憾地道:“因为我的耳朵没有你的好摸,我深感羞愧。”
    楚正则嘴唇翕动,大概是被她这逻辑严丝合缝的回答震住了,半晌都没有说出一句话来。
    就在薛玉润以为他要一言不发地夺门而出时,楚正则忽然叹了一口气,朝她走来。
    他越来越近,薛玉润微微绷紧了身子,脑袋里快速运转着各种可能性。可楚正则走到她身边,只是双手撑着太师椅的扶手,倾身向她俯首。
    他轻声道:“既然这样,那你摸吧。”
    烛火昏昏,少年侧颜如玉,是神巧天工所琢。
    薛玉润怔住了。
    小时候,她跟楚正则是针尖对麦芒,一度借三公主的口,惹得大半的都城世家贵胄里都流传着“帝后关系糟糕”的传言。
    长大之后,他们自然都收敛了。尽管私下彼此经常把对方气个半死,可对外绝对配合无间。任谁看了,都得说一声帝后情深意切。
    那是因为,她是他的皇后。在楚正则的眼里,只有皇后才能与他出同车、坐同席。皇后的体面,就是他的体面。维护皇后,是他的责任。
    这也是为什么他从来不会制造惊喜让她高兴,因为那不是他的责任。
    可是,眼下这局面……
    薛玉润觉得,难怪她不擅长刺绣,她的手多少有点儿不受她的控制——她还没想明白呢,她的手已经伸出去,落在了他的耳垂上。
    “还真的挺好摸的诶。”薛玉润轻轻地掐了掐他的耳垂,然后大拇指和食指摩挲了一下。她收回了手,看着他的耳朵,颇有几分意犹未尽,手蠢蠢欲动:“要不……”
    “得寸进尺?”楚正则握住她的手腕,一时咬牙切齿,却又不知到底是在因为她咬牙,还是在因为他自己切齿。看到她清澈的眸子,他反倒闭了闭眼:“我真是……”
    “说话不算话!分明是你自己允了的。”薛玉润哼了一声,将他往外一推,扭头就大声地对珑缠道:“珑缠,把芝麻和西瓜抱过来陪我吧。我不怕了,我觉得陛下需要回去休息了。”
    第16章
    不多时,楚正则当真就被“请”了出去。
    此时,窗外已经许久没有惊雷了。只是暴雨如注,在长廊外连成细密的雨幕。
    楚正则没有来时的焦急,缓步沿着长廊回南殿。快走到南殿时,他回身看了眼北殿的灯火。北殿灯火耀耀,薛玉润还没有睡,不知此时是不是在为无意间露出了破绽而懊恼。
    他的唇角轻轻地勾起。
    “陛下,您要再看一会儿书,还是现在就安寝?”一个司寝宫女迎了上来,声调柔婉。
    楚正则看了她一眼,唇边的笑意微冷,他唤了一声:“德忠。”然后,一句话没多说,便跨步进了南殿。
    司寝宫女下意识地要跟上去,却被德忠袖手拦了。德忠脸上带着笑,瞧上去一团和气:“先前许是那起子愚笨的奴才没跟姑娘说明白。姑娘需得好生记着,陛下面前,最重规矩。陛下没开口,任是谁也不能上前伺候。”
    司寝宫女还想说话。福春嬷嬷在把人送来时,自是拍着胸脯道,皇上虽不好女色,但是开枝散叶是喜事,更是一国之君的责任,皇上必不会拒绝。伺候得好了,富贵荣华唾手可得。
    然而,她对上德忠冷凌凌的眼神,忽地想到先前被拖出去的宫女,后背一下激出了一层冷汗。
    她连忙给德忠塞了一个荷包:“有劳您提点。婢子会做一手家乡的秘制小酥肉,听说薛姑娘喜欢,有用得上婢子的地方,请您尽管吩咐。”
    她毕恭毕敬,德忠也好脾气地把人送走了,只是转身就落下脸来,踹了留在南殿当值的宫侍一脚:“没眼力见的蠢东西!”
    当值的宫侍立刻就跪在德忠的脚边,砰砰磕头道:“奴才蠢钝,求师父教教奴才。”
    “黄豆大点的脑子,光想着卖个好、傍个宫妃飞黄腾达呢?”德忠一瞧就知道他那点弯弯肠子在想什么,压低声音呸了一声:“用你那猪脑子想一想,这雷雨天多适合猫着,陛下出去做甚?真是天大的好事儿,还轮得着你来安排吗?”
    宫侍也吓出了一身冷汗,用力地扇了自己两耳光。
    德忠又踹了他一脚:“滚吧!陛下仁善,这事儿不会跟你计较。可你自个儿得好好思量思量,别表错了忠心,脑袋都不知怎么掉的。”
    德忠说罢,遥遥地望了北殿一眼。
    *
    楚正则沐浴更衣完,手上拿着书卷,但却有点无心看书,索性站在窗前,望着北殿的方向。
    北殿仍灯火通明。
    他看了眼殿中的漏刻,微微蹙眉。想了想,熄灭了殿中大半的烛火,只留下一盏。
    北殿,这才慢慢地暗了下来,归入沉静。
    天空忽地炸响一声惊雷,闪电劈开夜色,划过窗口。端着安神汤的德忠一惊,他连忙稳了稳碗,走了进来。
    却见少年帝王倚在窗边,静静地看着北殿的方向。他镇定自若,连一片衣角都没有飘动。
    他的神色,比昏黄的烛火更柔和。
    *
    翌日,薛玉润一大早就醒了,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不在这儿摆膳了,我去找陛下用早膳。”她半阖着眼睛梳洗,迷迷糊糊地对珑缠道:“连我都做噩梦了,他一准也没睡踏实。”
    昨晚上是雷雨天,本来就容易惊梦。楚正则不爱喝安神汤一类的汤药,很可能睡不好。
    然而,薛玉润带着珑缠去南殿找楚正则时,迎面就碰上了端碗出门的宫侍。宫侍躬身向她行礼时,薛玉润瞧了眼他的碗,微微蹙眉问道:“这是什么?陛下病了吗?”
    昨晚上楚正则不是还活蹦乱跳的吗?她既没听说,也没觉得楚正则身体不舒服。
    宫侍恭敬地回到:“回薛姑娘的话,是安神汤。”
    薛玉润有些讶然。楚正则一向都觉得,是药三分毒,所以从不乱吃药。
    可她一瞥那碗安神汤,发现仍是满满的一碗,她更糊涂了。楚正则既然要了安神汤,怎么又没喝呢?
    “薛姑娘万福。您放心,陛下只是这两个月用了些安神汤,没什么大碍。”德忠听人通禀就连忙走了出来,将薛玉润迎进去:“您请稍等片刻,陛下在沐浴,一会儿就出来。”
    他话音方落,身后就传来低低的一声:“德忠,传膳。”
    薛玉润寻声而望,楚正则正穿过侧门而来。
    他内里仍穿着素白的寝衣,外面随意罩了一件藏青色的纱袍。他看起来只是冲了个凉,所以发髻未乱。只是大概出来得有些急,他身上水汽未干,衣襟微微敞开。薛玉润看到,有一滴水珠从他的削瘦的肩胛骨滑下,一路蔓延至寝衣之下。
    “怎么来得这么早?睡得好么?”楚正则声音有些低,带着几分慵懒和散漫。
    薛玉润不祥地感觉到了一丝丝的脸热,一定是昨晚的劲儿还没有缓过来。
    她立刻移开了视线,轻轻地咬了一下唇,指尖摩挲着杯盏,摇了摇头,道:“不好,我做噩梦了。”
    楚正则眉心一蹙。
    只是,楚正则还没来得及说话,“噩梦”这两个字一出,已经将薛玉润刚起床时那点儿不服气都勾了起来。她脸都来不及热了,紧接着道:“你都不知道我梦到了些什么。”
    薛玉润义愤填膺地道:“我梦到雷公电母在天上打雷放电,追着叫我去摸你的耳朵。我好不容易追上了你,才摸了一下,就被你咬了一口。我不让你咬,你还非要追着我咬。”
    楚正则愣了愣,下意识地问道:“咬哪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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