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越找了个袋子装了骨灰盒拎在手上,离开火葬场的时候,眉镇下雪了。雪花很细,从天上飘飘荡荡地掉在脚边,不仔细看瞧不出来。谈越今早出门穿得少了,见下了雪,又拉上了羽绒服的兜帽。早餐店的屋檐下还算暖和,肠粉机器在雪天里冒着热腾腾的白色水蒸气,一股花生酱的气味窜出来,混在雪里。谈越要了一份肠粉和一碗白粥。早餐店的老板找着零钱,用蹩脚的普通话对他说:今年的雪来得很急,往年要再等一个月才下雪。
店里顾客很少,老板是个中年人,胖乎乎的,瞧着很和气。
谈越说:可能今年的眉镇不太一样吧。
你是说前段时间那件事啊,老板双手在抹布上擦了擦,立刻说起来眉镇的八卦了,听说好多人贩毒制毒,就在那儿山那边,好多人走私毒品。那儿本有个歌舞团,节日的时候会到邻国表演的那种,也全被抓了,那些姑娘全都是藏毒越境过的。听说抓人的那天还动了枪呢,死了好些人。
谈越心不在焉点了点头:我听说了。
你是来旅游的吗?孟拉山要冻住了,不要去。老板又说。
他突然想起来司徒曾经打算带他在孟拉山的河沟上边看日出,上一次他们去得晚,太阳早就出来了。现在孟拉山下雪,又加上最近发生的事情,恐怕这趟日出之旅也将成未竟之途。
司徒在医院住了半个多月,今早才下得来床。别说上山了,他现在走路也走不太动,谈越找来了一个轮椅,打算没事儿推他出来看看,医院病房闷得很,每天只有电视和医生护士查房的声音,住久了谈越都觉得自己快变成病人了。
等粥等了挺久,谈越从早餐店出来时,外面的雪已经凶了许多。怪不得眉镇老板说今年雪来得很急,这不才一会儿,盐粒般的小雪已经进化成了鹅毛大雪,风也一下子大了起来,呼哨着把谈越的兜帽掀开了。
谈越空出来一只手戴上口罩,拎着骨灰盒和早餐走到公车亭。他又坐上车,赶回了医院。
进门的时候司徒还在睡觉,也不知道是梦见了什么,眉头也皱着的。
谈越小心翼翼地把骨灰盒和早餐放在桌子上,不想吵醒司徒。他早上醒过一次,就在谈越出门之前。司徒病得稀里糊涂,说他昨晚梦见老邢了,没睡好,谈越赶紧劝他睡个回笼觉。
谈越对着桌上的骨灰盒双手合十拜了拜,像是当初在神庙祭拜图拉一样,虔诚地默念了一句邢先生,请保佑司徒以后事事顺利。这种愿望老邢必定是答应的。
肠粉吃到一半,他忽然心有灵犀地一抬眼,发现司徒眼睛睁开了,正悄然望着紧闭的窗户。窗外大雪纷飞,横冲直撞,司徒好像很难受似的,一脸的不高兴。
醒了?谈越快速吃完了早餐,开始催他,刷个牙洗把脸把粥喝了,快。
想干什么?
我推你出去看看。谈越指了指轮椅。
外面下雪了,很冷,我刚做完手术几天?你是不是想谋杀我?司徒的叹息很轻,你没照顾过病人吧。
没有。谈越理直气壮,抽了张纸抹了把嘴,又提议,那我推你到窗边看雪怎么样?
行吧,等我吃完饭。
要不要我喂你?
我手没断。
司徒边喝粥边盯着骨灰盒子,谈越怀疑他俩正在悄悄对话,也就没打扰他,坐在床边抖腿。等司徒吃完了,他立刻把轮椅推了出来。护士见了他俩大费周章,问他们要到哪儿去,谈越说只是到窗边看看雪。
其实雪也没什么好看的,特别是在窗户边上看雪,好看的程度下降到负值。窗玻璃灰蒙蒙的,雪飞快地窜过去,像一群白色虫子。他们住在三楼,正好对着一颗桦树,叶子快掉光了,此刻正在风里光秃秃地摇摆起舞。
骨灰打算怎么处置?谈越看着桦树说,我听他们说,得尽快下葬。下葬前是不是得办个葬礼?遗体已经火化了还需要葬礼吗?我不懂这些,也没有操办过这种事情,是不是得在本地找个眉族人帮帮我?
不办葬礼,老邢不喜欢这个司徒咳嗽了几声,海葬吧,他以前说过这事儿。等我好了,我们再出海,我送他走。
海葬?老邢这么时髦啊。谈越感叹道。
谈越在处理老邢遗体的时候核对了老邢的户籍信息,老邢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还要年轻一些,看着四十来岁其实已经五十一了。这个年纪的人选择不办葬礼和海葬还是挺少见的。
我没有见到他最后一面。司徒揉了揉眼睛,谈越赶紧低下头屏气凝神地观察没哭,但是昨晚梦见他了,他说在那边看见我爸爸妈妈,嘱咐我俩注意身体。
我俩?谈越颇为惊讶,我以为他挺讨厌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