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里闷在被子里笑,“你给我穿袜子啊,你怎么这么好。”
“还不是因为你懒。”她快急死了,“马上雪就要化了,中午就要化了!”
雪里试探问:“你自己去呢?”
春信骑上来摇她,“我一个人咋去!我一个人不好玩!”
“那你找别人。”说完心里还有点小紧张,万一人真走了怎么办。
“我不认识别人,我就要和你!快点啦,不然我挠你痒痒。”
雪里这才满意了,“那你帮我穿衣服。”
雪当真有一个竖着的巴掌厚,漫山遍野一片白,明明是见惯的,此时此地,却如在梦中,万物玄妙美丽。
雪里不喜欢玩雪,没买手套,春信也没有手套,这里很多小孩都没手套。
153队老年人占八成,剩下大多是孩子,这些孩子长大后也不会留在这里,但会把自己的孩子送回来。
老人们在死去,孩子却好像总也长不大,三两结伴在雪地里行走,鼻头和小手都冻得红红。
但这不妨碍他们玩雪的热情,孩子们在路上大叫着奔跑,从各处收集白雪,冻得实在受不了,手捧在嘴边哈口气继续玩。
春信认为把雪砸来砸去的太浪费,她从家里带了个洗脸盆出来,把雪一趟趟往家搬,在院子正中那四块彩色地砖上堆了两个大雪人。
用煤渣做眼睛,树枝做手,枯草编个小帽子。
玩一会儿手放在膝窝里,蹲下去暖暖,或者从衣领里伸进去,贴着肩膀上的皮肤熨。
冻得实在受不了才进屋,手掌贴在煤炉火桌面上,手掌贴手掌,压着手背滚一圈。
烤完的手痒得厉害,但只要能玩,这些都是小事。
小孩子好像不晓得冷,不晓得痛,童真可以战胜所有困难。
春天开始刮南风,雪人早就化了,春信手背已经开裂,一道一道细小的伤口,像用钢丝球用力擦过的电饭锅内胆。
幸好她不长冻疮,这大概归功于每晚都泡脚的好习惯,雪里把妈妈的护手霜拿给她用,很快就好了起来。
惊蛰过后,结结实实下了几场雨,铅云卸去繁重,变得飘逸轻灵。
坎上两棵树,一棵樱桃树,一棵桃树,花瓣一白一粉,风扬时如落雪纷纷扬扬,春信把花瓣收集起来,夹在词典里。
奶奶不知道又从哪里搞来一批水泥砖,在后院屋檐下用石棉瓦搭了个棚子堆杂物。
小院被一分为二,大半露天用来种菜种花,棚子里堆杂物,多了个小小的蜂窝煤炉。
许多在冬天死去的花儿,奶奶不会再种,说:“太娇气了。”
孩子在一天天长大,哪还有什么闲情逸致种花呢,耕耘有收获,不如种些瓜果,喂饱她。
最终小院里只留下了一株粉月季、蜀葵和绣球。
月季从不修剪,主干长到一人多高,春信常常轻轻弯下它的腰,垫脚嗅闻初绽的花朵,香淡而雅。
蜀葵也长得很高,这花不香,但颜色很好看,墙角一大丛,开花时很壮观。
还有绣球,平时吃的果皮收集起来堆到花根底下,不知不觉,青色的小球就团团簇簇成了一大捧,这花有粉紫两株,颜色也应时节变化。
其余地方播下了豆子,几场小雨后,脆嫩的豆藤在风里摇。
几乎是眨眼间,坎上的樱桃树挂了果,嫩豆藤爬满竹竿,大风呼啦啦,赶着天上的云走得很快。
春信晚上不睡觉,在院子里“喵呜喵呜”叫,雪里推开窗,她咧出一排小白牙,“想不想吃樱桃。”
雪里远望,“你要去偷采吗?”
春信已经开始翻墙了,“你帮我望风。”
两米多高的围墙,她噌一下就上去了,跳到坎边的菜地,又爬道一米多高的坎。
坎上有更老的居民楼,这个点人都睡下了,屋里灯黑着。
这树很老了,也是野生的,但在孩子的印象里,总有许多这也不能那也不能的事,当然,大人的叮嘱并不能阻止他们。
春信蹲在树下静静等了片刻,四处静悄悄,她猴一样两三下上了树,借着月光开始摘樱桃。
雪里屏息注意着楼下的动静,要是被奶奶发现,免不了一顿好打。
以前春信想干坏事,雪里当然是不同意的,春信才不会管她同不同意,因此两个人常常吵架,气头上雪里会说些过分难听的话,大多是“别再来找我”、“绝交”之类的。
但一次次的,春信还是会敲响她的家门,坐在床边耷拉个脑袋道歉。她总是先服软的那个。
失去时方觉两手空空,哪有人愿意这么纵着她,不厌其烦地哄,伸出的手总能抓住东西。
只有尹春信。
身在无间,心在桃源,身被疮痍,双手捧来太阳。
现在想通了,与其跟她作对,不如加入。
“你尝尝。”春信扶着窗框垫脚站在石棉瓦上,不敢用力。
雪里接过她从衣兜里抓出来的一大把红樱桃,说:“哪天我去批发市场买点塑料袋,你要偷什么,用塑料袋装,免得弄脏衣服,也卫生些。”
春信连连点头,“好的呀,还是你有办法!”
第14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