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上雪里躺在床上望着泛黄的天花板发呆,床头拴的绳子上挂了个小铃铛,没等多大一会儿,铃铛响了,她连忙坐起走到窗边把线拉回来,打开罐子。
春信的字也很有自己的风格,是鸡爪子沾了黑泥汤从纸上走过。
——啊?你叫我啦,啥时候,我没听见,我手机坏了。
雪里无言一瞬。
——你来我家,我们当面说。
——不去了,我奶奶病了。
——我知道,我听我妈说了。你先上来,我这里还有糖。
木糖醇罐子拉上来两次,都没有新的回复,雪里舌尖舔舔下牙缝,继续写。
——还有鸭脖和薯片,买多了,吃不完。
这次放下去不到半分钟铃铛就响起来。
——晚上来。
果然还是得下点饵。
手表看一眼时间,三点半,雪里换上鞋准备出门去买鸭脖。
雪里妈妈听见声音打开卧室门走出来,奇怪看了她一眼,“你要出去?”
计划是今天下午开车回南洲市,雪里说:“到时候我自己坐车回去。”
“你跟春信一起?”
雪里迟疑片刻,点点头,“我们一起。”
“也行,你看着她点,尹愿心回来了。”尹愿心是春信小姑姑。
尹家三姐妹,春信爸爸排老二,跟妹妹尹愿心关系很差,尹愿心也最看不惯春信。
楼上楼下住着,尹家的事不是秘密,他们从小打孩子也没背着人,四邻都知道。
当天晚上雪里妈妈就开车走了,雪里去逛超市,买了好多零食,回家切了一大盘水果。
春信家两个老人,睡得早。十点半,楼下一点亮也看不到了,雪里推开窗,把椅子搬到窗下面,探身出去看。
这种家属楼一楼都是带院子的,五栋背后还有片坎,三米多高,是一面天然的围墙,两边用空心砖砌墙,一户户隔开,中间是院子。
春信奶奶在院里用砖木搭了个棚堆杂物,上面铺石棉瓦,剩下的空地用来养花种菜。
春信爬墙有一手,两米高的围墙,她顺着坎边粗糙的石头墙就能爬上来,踩着空心砖围墙,顺着石棉瓦的边缘,能直接爬进雪里卧室。
她猫儿似灵敏,学猫叫也逼真,有时候不小心弄出点动静,就停下来,喵喵叫两声才继续爬。
楼下小黑影一个纵身就上了墙,跟电影里的武林高手似的,雪里伸手,春信没接,攀着窗框跳进屋。
“我去洗手。”
快一年没见,她好像又瘦了,后背两根蝴蝶骨架着外套,细伶伶一个。
雪里去冰箱里给她拿水果,零食在书桌上摆满,春信洗完手回来,舔舔嘴唇在椅子上坐下,脸上才终于有点笑模样。
“什么时候回来的。”雪里托腮在一旁看她。
很久没说话的嗓子干而哑,春信喝了两口水,长久以来养成的习惯和骨子里对她的依赖,倾吐欲望强烈。
她往椅背上靠了靠,抱着薯片袋子,“我遇见一个人,我以前跟你说过的,他技术特别好,他想收我当徒弟,我都要去找他了,行李都收好了,突然接到我爷爷电话,说奶奶病了,让我回家。”
老人已经是胃癌晚期了,脾气也是倔得很,家里人多少次要带她去看,她不去,说死了拉倒,硬生生拖到现在,已经没得治。
春信的电话是雪里妈妈给他们的,她站在路边,听见电话里爷爷弱声哀求。
——回家吧,你奶奶不行了,你奶奶叫你回家啊,你赶紧回来啊。
回来之后呢,春信姑姑却并不允许她靠近老人床畔,姑姑性格强势,春信爸爸早些年骗过她的钱,她找不到春信爸爸,只能把气撒在春信头上。
春信家里的情况雪里很清楚,春信这个小姑姑对她一直很差,她要是住在家里,春信肯定讨不了好。
“那她回来了,你住哪里?沙发?”
“就下面棚子里,有一张行军床。”
“冷不冷?”也是句废话,棚子四处漏风,阴暗潮湿,能不冷吗。
春信说还好,擦干净手,叉盘子的水果吃。
雪里看她,她有点不好意思地低头,叉了块苹果喂到她嘴边。
雪里下意识要张嘴,反应过来,身子往后仰了仰。
春信收回手,垂下睫毛自己吃完了那块苹果,起身收拾了桌面,“我回去了。”
“在我家睡吧,你在那怎么睡啊。”
“可以睡的。”
她翻窗跳下围墙回去了,雪里懊恼捶了一下膝盖。
有月光,清清凉凉铺了一地,还有细弱虫鸣。
春信蹲在水泥砖砌的花坛边,奶奶病了,月季细长的花枝上覆满了白色蚧壳虫,春信用小刷子把枝条上的虫子一点点刷干净。
小时候常常被关在院子里,不想翻墙偷溜出去玩的时候,她就在院子里玩虫子,玩泥巴。
一晃眼过了好多年。
杂物棚子影响了卧室采光,春信把脸贴在玻璃窗上,老人已经睡下,房间里黑咕隆咚什么也看不见。
她的卧室被小姑姑占了,后门也被从里面锁上,房间里的书和旧衣裳都被扔出来,堆在一口烂木箱子里。
本来要被小姑姑拿去丢掉的,是爷爷拦着不让,说春信还会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