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天起,他似乎找到了一个绝佳的发泄方式。三天两头找事,然后打人,母亲也不服输,偶尔奋起反击,可是力量悬殊,最后还是他占上风,打累了,就滚回房间休息。
后来他觉得打母亲一个人不过瘾,还要拉上我一起。
母亲拼命护着我,拳头雨点般落在她身上,她有股不服输的倔劲,被打也要回嘴,她骂他窝囊,没本事受了挫就会在家里打女人。
他连打带踢,甚至要将她护在身后的我拉出来,要当着她的面打我,好巩固他在这个家说一不二、绝对服从的家庭地位。
他打完人,回到房间酣睡,酒瓶碎了一地,伴着他身上的酒气和烟味,混合出一股腐烂恶心的气味,让我作呕。
我和母亲说要报警,电话还没拨出去就被母亲掐断了,她骂我不懂事,家丑不能外扬,她甚至不敢打开门去求助。
我态度强硬,说要让他家里人来解决,她拿走了我的手机,我便去抢,可是抢不到。我气急败坏,吼她:“不给我,我就去拿刀杀了他!”
她突然打了我一巴掌,眼眶通红,蓄满泪水。
她被那人打的时候一滴泪都没掉,为什么到我这就哭。
“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你才十几岁怎么能有这种想法。”她泣不成声,“你真这么做了你以后怎么办!你让妈妈怎么活啊!妈妈不能......不能没有你......”
她抱着我哭了好久,我还是怔愣在原地,眼泪不断涌出来,无声地,绝望地,砸在她后背上。
我的亲爸在我六岁的时候离开了,十几年来不闻不问,母亲带着我独自生活,我不觉得我比别人缺什么差什么,我在只有我们两个人的生活里常感到幸福无忧。
她渴望一段美好的爱情,和一个完整的家庭。我知道她总要有属于她自己的生活,不可能总是围着我转,那对她也不公平。所以她谈了男朋友,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时,我真心为她感到开心。
我想两人也曾真心相爱过,不然也不会走到结婚这一步,但好像这样的相爱总有个保质期,热度散去,只留下彼此人性中最不堪、最真实的一面。
每次争吵过后,那人睡醒,他就好声好气和母亲说,好像那场混战从未发生过,他主动提出要帮母亲的伤口涂药酒,母亲吃软不吃硬,每次都没有拒绝他的讨好。
他甚至从头到尾都没有一句道歉。
我问母亲,为什么不离婚。她说,他只是发酒疯,还不至于到离婚的地步。
我说你会被打死的,她说:“他不会的,他是心情郁闷,我也有错,不该说重话,他这人最要面子。”
我说:“我会发疯的,他每打一次,我就想冲进厨房去拿菜刀把他砍了。”
她愣住了,然后便抱着我喃喃道:“妈妈错了,是妈妈错了。”
她的话让我很想哭,哪里是她的错,怎么会是她的错。她这一生要强能干,为什么偏偏就在这个人身上栽了跟头。
我还是漠然地对她说:“再有下次,我就报警。”
这次她没有阻止。
大年初五的时候,他再一次打了母亲。我向久未联系过的舅舅求救,有大人介入,我会多几分胜算。
警察来得很快,他拳头还没挥几下,就被一阵门铃给打断了,开门的时候看到警察的那一刻他是呆住的,但很快他就恢复过来,让他们进屋。
他说这只是夫妻间的争吵,他说母亲身上一点伤都没有。
他一句话让我如坠冰窟,过去一些我无法理解的细节在这一刻全明白过来,我没想到他会那么狡猾。
他打人很有分寸,只打能被衣服遮住的地方,从不见血,只会留下淤青,而那些淤青,早在之前涂药的时候就愈合好了。
警察向母亲求证,他也看向母亲,用那种哀伤、被人冤枉的语气:“你直说吧,我有没有打你。”
母亲和他们对视几眼,突然看了我一下,眼里有些惊恐,她站在角落处,捂着自己的手腕,最后在他们的注视中垂下头:“没有。”
警察了解完情况劝了几句,说有什么事好好解决,大过年的,吵架多不好。他将两位民警送到门口,歉意道:“明白的明白的,我一定深刻反省。”
绝望感侵袭至大脑,我没有证据,而他抓住母亲心软的弱点,来逃脱自己犯下的罪行。
家暴越来越频繁,恶意在无人知晓处肆意滋长。
我开始学会反击。
一开始是瞪他,用那种要杀人的眼神瞪他,再后来是扑上去咬、踢、踹。可是没反击几下,我就被甩到飘窗台上,后背重重撞在墙壁上。
我不能上前,这样母亲只会受更重的伤,我试图拍下他打人的过程,后果就是被他发现,然后将手机砸碎。
我感到极度压抑,喘不过气。母亲狠不下心将他弄到监狱去,抛不开脸面去向她的兄弟姐妹求助。
她的优柔寡断加剧了这样的局面,可这从来就不是她的错,错在施暴者。
我无法去指责母亲,也不能让她陷入两难的困境,我能做的只有沉默,我恨我太弱小无能,没能阻止这个男人的暴行。
我注视着这场混战,无比希望身后挨着的玻璃幕墙能够在下一秒碎掉,好让我从二十几层的楼上摔下去,粉身碎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