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向悠闲的红裙女人这回也猝不及防。她柳眉一横,瞪着眼睛道,你干嘛。
小左两手抓着一个空空的木桶,咬了下唇。
自己杀人,怪那个给你递刀的。 红裙女人翻了个白眼,瞬间就识破了小左的内心。她甩了甩裙摆,当即就打算走。
等等。 小左感到胸口有些闷,像喘不过气。他唇发着白,你账本上的字,是谁写的?
什么? 红裙女人更不耐烦了,头也不回就打算走,我账本上的字,当然是我写的。
哐当一声
木桶掉在了地上。小左觉得檐下的白炽灯亮得晕眼,摇摇晃晃地倒在了自家门口的地上。
小左昏了过去。这可是村里一天到头少有的稀罕事。
兰香的妈闻讯而来,和她看不上眼的红裙女人一起搀着小左进了屋。村西头的老中医不久后也到了,跟在他两侧的还有一群刚打完三轮麻将的街坊,一路叽叽喳喳忧心忡忡的样子。
应该...没事。 老中医号完脉,可能只是低血糖。
红裙女人站在一旁,冷笑了一声。
兰香的妈探头探脑的,像是想问个究竟。她可不能把女儿许给一个病秧子。
不一会儿,小左醒了。他坐了起来,却呆呆的,不怎么能同人说话。
热心的街坊邻居毫无用武之地,只得纷纷无趣散开,边嚼舌根边寻觅新的有趣事。
你晚上吃了没? 兰香的妈于心不忍,觉得多少还是得关心一下这个少年。
小左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兰香已经不耐烦地叹了口气,妈,咱们回家给他盛碗饭送来吧。
众人离去后,红裙女人从阴影处走出。她在小左窗前的椅子上坐下,两腿交叠,我的账本怎么了,你在哪里见过那个字?
小左垂着头。他抓着被角,面无血色。
在我们那群人里,我还算字写得好的。 红裙女人嗤笑一声,当年帮许多小姐妹抄过情书、借条和敲诈勒索信。
小左怔了怔,半晌才反应过来红裙女人话中的意思。他愣愣地抬起头,张了下嘴却没发出声音。
原来这个女人不是他的妈妈。她只是和他的妈妈一样,是那无数个女孩中的一个。
你有没有... 小左抿了下干得起皮的唇角,你记不记得,从前帮人抄过一封遗弃孩子的信。
遗弃信? 红裙女人皱了下眉。
小左嘴唇发抖,以一种他自己不能解释的紧张和期待看着这个女人。
红裙女人眯着眼睛想了想,半晌后却随意道,不记得了,可能有吧。
小左挪回了失落的目光。
怎么,是你爸还是你妈? 红裙女人一针见血,毫不怜惜道。
小左没说话。
劝你别找了。 红裙女人站了起来,噔噔踩着高跟鞋,丢掉你的人,要是真想找回你,她总能找到。
红裙女人走后,小左从床上爬起来。他在院子里站了会儿,攀上了旁边的那堵墙。
这堵墙非常好爬,隔壁就是兰香家。这是小左第一次偷偷趴在这里偷窥兰香,兰香好像正在厨房里热饭。
天阴得像要窒息,云层中却有一抹亮得刺眼的白光。小左翻过那堵墙,猫着腰钻进了兰香的房间。
兰香的东西少得可怜,唯一少有个人空间的便是一个抽屉。
小左在抽屉里找到了那张车票,它果然是通往城里的。
桌上摆着一把锋利的、生了锈的剪子,小左拿起它剪了那张车票。他往兰香的桌头上放了一沓不算多的钱,用笔压着,是他自己挣的。
翻回自己家的院子时,小左一身轻松。
他的头发终于肆无忌惮地散了下来,柔软的发丝直垂过肩。
兰香的妈似乎来送饭了,小左躲进了后院的废弃木屋。
阴暗潮湿的角落里有一扇不知多大年纪的铜镜,小左偏头看去,镜中的那个人雌雄莫辨。
他迷茫的眼是兰香,丰满的唇是红裙女人,也或许是多年前他自己的亲生母亲。
小左不知道,他没有见过自己的母亲。
沈醉也不知道,他没来得及见到阿雪在成为自己母亲前的样子。
兰香的妈没找到小左,不太放心,招呼吃完饭没事干的街里街坊一齐出动。
门外人声不断,热闹得很,弥漫着饭菜的香气。
木屋却陈旧宁静如常,小左和一群被人类社会判定无用后遗弃的东西堆在一起。
木屋里有一扇小窗,身后是寂静苍凉的深山。
小左缩在这间矮小的房子里,他看见了不久前被自己藏进来的半完成品木雕。
它委委屈屈,不成样子地被扔在逼仄的地方。
小左捡起木雕,从小窗里扔了出去。它在山坡上漫无边际地滚了一圈,最后落在了杂草丛生的小水流旁。
小左喜欢木头,小左从来都不喜欢木雕。
这块取悦他人以卖钱的木雕,终于变回了故土山林里平凡自由的一块木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