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霞吃了一大惊:“报馆里的先生们,不都是读书人吗?怎么还会打群架?”
傅燕云显然已是见怪不怪,起身走去拉拢窗帘,不看外面的乱相,同时告诉二霞道:“人确实都是读书人,只是全被他们社长带坏了。不过你也不必怕,这群架并不是常有,最多一两个月打一场。我们不要受他影响,继续谈话。”
然后他就很细致的向二霞传授了一番。二霞记下了,起身欲告辞,可是楼前的叫骂声此起彼伏,正出于开战的前夕,她有点不敢走。傅燕云起身将她领去了一间窗户冲着后花园的房间,推开窗户,请她踩凳子逾窗而出。
二霞落了地,傅燕云也探身向外望了望,二人就见傅西凉正坐在水龙头旁,膝盖上放着一只开了盖的饼干筒,正在面无表情的咀嚼。咀嚼片刻,他喉结一动,咽了饼干,然后拧开水龙头,俯身凑过去喝一大口自来水。
傅燕云低声说道:“梅小姐,你看他那个样子。”
二霞看了,虽然和他没有什么私交,但是也觉心酸。
傅燕云又道:“那就拜托你了。”
然后他将头一缩,关了窗户。
*
*
二霞走到傅西凉跟前,说道:“傅先生,别吃那个了,我这里有包子,虽然不太热了。”
傅西凉一直在出神,此刻如梦初醒:“你没有走?”
“我出门买东西吃去了。”她答道:“您也知道,我是无家可归的人,走……又能往哪里去呢?”
傅西凉从她手里接过了一纸袋包子:“那你就待着吧,反正我这里也有地方。”
然后他一口一个包子,又吃上了。
二霞心里有数,先是回房也饱餐了一顿,然后找来一把破笤帚,将各间屋子扫了一遍,把有数的几样家具全都擦得放光,只没动他那一桌子冰淇淋桶。
收拾完了三间屋子,她在走廊尽头发现一扇白漆木门,原来里面是个小小的卫生间,还安装了抽水马桶。这好极了,她想,至少她如果真留下做女仆的话,不必去给主人倒马桶了。
*
*
下午,二霞出门,从铺子里买来了两床被褥。
傍晚,二霞又拎回了一口小铁锅、一捆青菜和一篮子鸡蛋。把小铁锅架在三块石头组成的炉灶上,她煮了一小锅鸡蛋汤。傅西凉应该不是真傻,因为一边喝着她的热汤,一边问道:“你是不是打算留下来、不走了?”
二霞被他说中心事,有些羞涩:“您若是需要人帮佣,那我就留下来,工钱您看着给,不给也成,只要有饭吃、有房住就好。您若是不需要的话,那您的救命之恩,我无以为报,也应该趁着没走,尽量的为您做点什么。况且,这也不费什么力气。”
傅西凉又问:“你一个月要多少钱?”
“您看着给。”
傅西凉从怀里掏出一只皮夹子,打开来看了看,二霞也瞧见了,皮夹子里还有不薄的一沓钞票。
他从中抽出一张来,递向了她:“一个月五块,先给你这个月的。”
她心中暗喜——这可不能算少,好些个做久了的老妈子,一个月也只能赚个两块三块,因为主人家管吃管住。
走过来接了钱,她道谢一声,而他又抽出几张钞票放到了桌上:“这是三十块,你拿着,明天出门看看该买什么就买回来。你今天破费了,花了多少,也从这里拿回去。”
“是。”
傅西凉对于“过日子”一事,是满心的茫然,如今把钱给了二霞,心里倒是一阵轻松,仿佛有了倚靠。心里一痛快,他喝了半锅热汤。
*
*
翌日清晨,二霞出门买早饭,见傅燕云那边还有工人出出入入,便找来一位面善的,和对方谈好了活计的内容和价钱。
吃过早饭,她把冰淇淋桶装进了一只布口袋里,然后和傅西凉合作搬动家具,她占据了走廊尽头顶小的一间房,这房子的窗户是冲着前院的,傅西凉从来不肯进来,可能是怕瞥见傅燕云的身影,正好给她住。
余下两间屋子,一间放了床和柜子,是傅西凉的卧室,一间放了一副桌椅,姑且算是会客之所。
下午,那面善之工人,带着一个徒弟,推着独轮车来了,独轮车里高高的垒了红砖。工人与徒弟合力,在后花园一角——挨着水龙头那里——砌了个灶。看着倒不算是有碍观瞻,因为那里也长了一棵粗壮扭曲的海棠果树,值此四月,那树枝叶繁茂、探出绿色的爪牙,掩映了后花园的一大角,顺便也就遮挡了那处炉灶。
如此又过两天,傅西凉的家变成了这个样子:
一进后花园的黑漆木门,左手边是绿茵蔽日,绿荫之内盘踞着一尊红影,正是红砖所砌的炉子;右手边栽种了花草,因为还没到开花的时候,所以乍一看也看不出品种。过了花草再往右,又有两株很秀丽的小梧桐树,二树之间拉扯一根绳子,绳子上晾着傅家洗好的一切,包括傅西凉的内裤和袜子,都在这里迎风招展。而脚下则是一条直通楼房后门的青石板路,二霞每天都要扫它几趟,把青石板路和两边土地扫得界限分明。
二霞这时已经对傅西凉没有了任何绮思,那一夜由“英雄救美”引发的种种联想,现在看来,也只是她当时受了极大惊吓、导致思维有些混乱。如今她拿钱办事,为傅西凉所出的每一分力,都会有所回报,让她心中十分舒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