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苏缅笑笑:“那也不行,总是要维护的,他们把之前的别墅区留下了,改成了研究所,正在和几所大学谈合作。”
“哦,那倒不错。”
“而且度假村总要盈利的吧,归根结底还是个商业活动,从全局来看,这个项目赚得少必然要从别处补上。”
看季苏缅坐在书房谈工作的样子,仲磊始终觉得他虽看起来不像个老板,却有种在背后运筹帷幄的气度。“你现在几乎已经是个成熟的商业人士了。”
“请把’几乎‘俩字儿去掉,我是经商小天才!”
合作久了,季苏缅和李承彦也渐渐熟络起来,认识了很多生意场之外的专业科研人士,这些人对专业的热爱和执着让他心生羡慕,他也越来越喜欢去主题公园找他们聊天,听他们介绍植物和动物,即使有些时候专业术语听得一知半解。
公园有一大片湿地,这个季节会开一些不知名的野花,阳光透过树影照下来,野花被保护得恰到好处,既有光照,又不至于太强烈,沿着小径往里走,在你以为花丛渐渐稀疏快走到头的时候,突然又换了一种形态扑面而来,它们长得恣意,平凡但骄傲。
“太美了,在这里工作过是没办法再走进city那些大高楼里的。”他说。
李承彦笑道:“那是你没体验过这里的蚊子,非常生猛,被叮一下半条手臂都肿了。”
“那也是你们环境保护做得好,惯的!”
“所以你毕业之后就会走进city其中一栋大高楼里了?”
季苏缅沉默。
他接着说:“其实你也知道,我接手这个项目,也是放弃了一部分兴趣的,但没办法,必须要做,也不光是为了追女朋友。”
“我知道,骏威最终还是要交给你。”
“所以你跟我一样没得选?”
“这倒不是,集团有我没我一样运作,只是——”他轻叹了口气,“我好像不是必须要去学管理,但我不知道能做什么,总觉得是被命运推到这里了。”
“被命运推着走,是理所应当但不一定是最好的选择,你一定还有自己热爱的。”
季苏缅点头。这世上从来都不缺少置身事外的人,也许只有置身事外,俯瞰这个世界,才能真正拥有与众不同的见解。就像他旁观主题公园,或者李承彦旁观他的学业。
后来,他去读了翻译与跨文化交流的硕士学位,这得益于那些在图书馆熬过的夜。学校图书馆的中文书鲜有人问津,都是崭新的,让他感觉自己独占了这些美好,也因为太新,经常给他的手带来一些细小的伤口,他说这是知识的代价。季苏缅就在这样不间断的划伤里感受到中文和英文各自的美好之处。
仲磊也问过他为什么选这个专业,他说:“有一次和同学聊天,聊彼此的伴侣做过最浪漫的事,那些送礼物旅行什么的都逊爆了,我说你给我写过诗,写过歌词,他们很羡慕,问写的什么,我突然发现我说不出来,直译总是欠了点儿意思,真沮丧呐那时候。没过多久,我在图书馆看到一本许渊冲先生翻译的诗词,太美了,我觉得这就是神的指引。不过磊哥,学这个可能赚不到什么钱。”
“赚钱的事交给我,你专注你的兴趣就好,积累家底就是为了让你想做什么做什么。”
这个时候,他就会觉得,自己像公园湿地里那片野花,被仲磊保护得不多不少,适如其分。
图书馆对面有座很小的教堂,季苏缅从没进去过,但并不妨碍他喜欢那个建筑的尖顶。这个城市的夏天,日落很迟,有时候他吃了饭从图书馆里出来准备回家,快八点了,天色还亮着,站在图书馆出口抬头看,落日有时会在尖顶的正中间,阳光恰好穿过彩色玻璃,给这个小教堂点了一站属于上帝的灯,有时又会在尖顶的两侧,像一个人肩膀的位置,如果每天都注意到日光的变化,看它从这个人的右肩慢慢挪到左肩,又悄悄地挪回来,时间便走得飞快。
他会在这样的夕阳里喝完最后两口咖啡,再骑车回家。有一次仲磊来接他,问他在看什么,他说,看落日熔金,暮云合璧,你在等我。仲磊却说你在看时光流转的轨迹。——没办法,即使学了文科,中文水平还是不及他磊哥。
季苏缅说:“不行,我是个学英文的你不能用你的文学造诣碾压我,这样会让我觉得沮丧,丧失学习的热情。”
仲磊就笑:“明明是你先背李清照的。”
总之,教堂的黄昏变成了季苏缅的日晷,像个古人,不需要看具体的时间,只要图书馆的百叶窗里透进这道橙色的光,就是要回家了,他就在目送时间流逝的过程中读完了本科和硕士,又做了一年研究,才走出学校。
此时,距离他们离开祖国,来到这个岛,已近五年。
一年后的圣诞晚宴,是澳洲年度杰出华人企业家的颁奖礼,参会的都是各大集团创始人、董事会主席、首席执行官之类,仲磊是首次参加评选就得了奖,因为苏记总店刚刚被评为米其林三星,苏记的快餐连锁已覆盖全澳。
他的获奖感言是这样说的:
“苏泓是我爱人控股的公司,”爱人,他用的是husband这个词,“起初,我们只是承继祖业,在苏泓已经非常成熟的情况下接手。这六年来,我们舍弃了原本看起来利润颇高的地产和娱乐产业,说实话这并不容易,在一片反对以及轻视的声音中,坚持投资业已式微的餐饮业,并且在生物医药和软件工程方面有所涉猎,逐步将苏记发展为全澳知名中餐连锁品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