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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上飘着黑压压的乌云,太阳样式的气球在灰色背景下异常显眼,小摊小贩抓着气球的绳,俯下身和路过的小孩说话,旁边跪坐在地上的流浪汉举着不锈钢碗,嘴里不知在念叨什么。
    “叮!”绿灯亮了,身边推着轮椅的老妇人缓步上前,亮黄色的太阳气球在视野里移了位,宋溪浔回过神来,斑马线对面的绿色光点逐渐清晰。
    小县城里的公立医院规模很小,一楼的服务台挤满了排队挂号的人,她快步走到电梯口,看见黄色的维修牌后随着人流上了楼梯。
    “不好意思,借过一下…”
    她急迫地走到病房门前,看了一眼门牌号便推门而入。
    室内弥漫着排泄物的味道,一号床的病人家属没看她一眼,二号床的中年人正闭着眼,三号床的床帘掩遮着。
    “什么?你已经和她讲了吗?”
    “这么大一事瞒不住的呀…早说晚说都得说,”坐在床边的陌生女人忽地和自己对上视线,开口道:“孩子,你来啦。”
    宋溪浔愣愣地走上前,视线略过她看向病床上的人,一时没有说话。
    宋书涵勉强朝女儿笑了笑,故作轻松道:“你一个人过来这里干什么?妈妈正想给你去电话。”
    “啊,那你们先聊,我下楼买点水果。”
    陌生女人拍了拍自己的肩就离开了,她目光呆滞地看着眼前穿着病号服、面容憔悴的人,问:“怎么回事?为什么突然…住院了?”
    “其实也不是什么严重的病,做个小手术就没什么大碍了,你别担心…”宋书涵指了指折迭椅,示意床前的人坐下,别开话题道:“啊对了,刚才那个阿姨是妈妈的姐姐,你应该叫姨母的,给你打电话的人是她丈…”
    “…所以你本来打算瞒着我吗?”宋溪浔依旧站在床前神情凝重地看着她,追问道:“是什么手术?风险大吗?还有手术费用…”
    “这不是你该考虑的…”宋书涵避开她的视线,再次别开话题道:“你是乘出租车过来的吗?湾宁到高州这么远,你一个人乘车很危险。”
    宋溪浔没再提问也没应答,她走到床头柜前平静道:“有缺什么东西吗?有的话我下次从家里带。”
    “小浔,最近这半年对你自己很重要,我这边的事就先不用管了,你姨母都从鹿南来高州了,你一个小孩子担心什么?”
    “……”
    “大学的考试结果什么时候出?”
    “应该还要一周,”她低下头看了一眼手机屏幕,小声道:“费用的事情…我可以问问妹妹的,这笔钱对他们家来说肯定…”
    “不行!”宋书涵面色不悦地反对道。
    “为什么?问姨母借钱还不如…”
    “你好好学习,其它事不用你操心,问他们家干什么?非亲非故的…”见对方犹豫不定的模样,她板起脸继续道:“你也别把这件事告诉你妹妹,知道了吗?”
    印象中似乎从未见过她的母亲如此严厉的神色,宋溪浔一时有些失措,呆愣地应道:“知、知道了。”
    姨母从食堂带了盒饭回病房,她自觉把椅子让给了长辈,站在窗边看着地面的人群发呆。
    宋书涵接过对方递来的一次性筷子,问:“姐夫什么时候回鹿南?”
    “明后天吧,说是工作上的事走不开。”
    “这几天麻烦你们了…抱歉。”
    “说什么呢,”宋文玥从袋子里拿了一个苹果,她俯下身在垃圾桶边削皮,同时回复道:“你现在把身体养好才是最重要的。”
    “这不是正养着吗…话说回来阿志现在还好吗?上次见到好像已经是十多年前了。”
    “好得很,就是二十几岁的人了,还没结婚,哎哟,说起这个我就犯愁,”她叹了口气,如同每个担心孩子婚恋问题的母亲一样皱起眉头,念叨道:“找的相亲对象都不合适,有说他太矮的,还有家定的彩礼太高,我儿子一米六的大高个,真不知道现在的年轻人怎么这么挑剔。”
    “是吗?”
    “是啊,尽让我和他爸操心,”她转头看了窗边那人一眼,问:“小浔呢?现在高三了吧,成绩怎么样啊?”
    “啊…”突然被提及的宋溪浔尴尬地转过身,却也不知道说些什么。
    “挺好的,我平时都没管过她学习。”宋书涵回复对方的话,语气里带上了些许骄傲的意味。
    “真好啊,成绩好人又漂亮,以后肯定有很多人喜欢…”
    “现在说这个太早了…她还在上学呢。”
    “诶,说得也是,现在还是先考个好大学最重要,”宋文玥拿起包站起身,朝自己道:“饿了吗?晚上姨母带你出去吃。”
    “啊…好。”她应了一声。
    宋溪浔跟着她进了附近一家中式快餐店,点菜过程中兜里的手机响起了铃声,看到是尚迁迹的号码后便挂断了。
    主屏幕上是一整列的未读消息,不用想就知道全都来自她的妹妹。
    “你好,三碗米饭。”宋文玥对餐台后的店员说道。
    “好的,请在这边结账。”
    宋溪浔疑惑地看着另一个餐盘里的三碗饭,眼见对方结过账后上了楼梯,她只得端起餐盘跟上前。
    “怎么来得这么晚?”楼梯边的陌生男人开口道,他看了自己一眼,问:“你是宋溪浔吧?我上午和你通过电话的。”
    “姨父好…”她礼貌地问好。
    她把餐盘放下后他就拿起筷子夹菜,一边咀嚼一边说道:“你刚到吗?和你妈妈的医生聊过没有?”
    “还没…”
    “现在情况是这样的…”宋文玥坐到她对面,解释道:“你妈妈患上的是胆囊结石,实际上去年就出现症状了,医生说是今年年初确诊的,我也不知道她怎么想的,就是没跟其他人说过。”
    “去、去年就…”
    “是啊,之前症状较轻就一直是药物控制的,最近突然恶化了,医生建议是住院观察,尽早进行手术,否则还会引发并发症什么的,问题就出在…”
    “孩子,我就直说了,”钱锐打断她的话,用手擦了擦嘴接话道:“医生说是说这个手术风险蛮大的,如果有条件建议转到规模大点的私立医院,或者其他城市,我们不考虑转院,治疗费总共算下来少说也要十五万…”
    “事发突然,我们家一下子真拿不出这么多钱,你看看能不能多凑一点,总不会这么多年下来就那点积蓄,还有的像是学费什么的你妈妈可能没和我们讲,你好像是下半年读大学吧,现在不都有贫困生补助之类的…”
    注意到对面那孩子脸色苍白的模样,宋文玥在桌子下拍了丈夫一下,眼神示意他别再讲下去,缓下语气开口道:“小浔,费用的事我们也会再找其他亲戚想办法的,跟你说这些也是不得已,为了你妈妈能尽早治疗。”
    “…我知道了,谢谢姨母姨夫。”她神情恍惚地应道。
    “你能理解就好…今晚你就先和姨母住旅馆吧,明天我送你去车站,你到湾宁家里后再好好看看有没有其他存款或者贵重物品能卖掉的,毕竟到了用钱的时候…”
    冬季夜晚的气温下降到了个位数,医院病房里没有供暖设备,老化的窗户也关不紧,漏风时会发出刺耳的呼呼声,宋书涵的床位又在窗边,宋溪浔思虑着去便利店买个小型电热扇之类的东西,只是这附近没有电器城和百货商场,最后只能在小便利店买了两个热水袋。
    回来的时候病房内已经熄了灯,唯一的光源来自窗外的月光,发觉一号床的病人已经睡下了,她抱着热水袋轻手轻脚地推门进来,绕过床帘走到三号床前。
    她没去看她,自顾自地整理着要带走的换洗衣物,轻声道:“我去旅馆了,你早点睡。”
    “小浔…你在生妈妈的气吗?”
    宋溪浔抬起头看着她,直言问道:“既然那么早就确诊了,为什么不告诉我?”
    “这个…因为我当时的症状不算严重,而且你学习这么忙,妈妈不想给你额外的负担。”
    “那你也应该休息一段时间!为什么一直到病情恶化都在上班?”她克制住音量,压低声音质问道。
    “…你现在还是学生,不明白职场上的事情很正常。”宋书涵叹了口气,没有要向她解释的意思。
    “我就是不明白,有什么事情比身体健康还重要。”
    “当然有了…对于妈妈来说,孩子比别的什么事都重要得多。”
    她和她的女儿对上视线,而后又主动别开了目光,低头看向盖在自己身上的那件发黄的被单,以及扎着输液针头的左手,昏暗环境下也能看得出手背皮肤的粗糙。
    “小浔,我最近总是会想,作为妈妈,我是不是太自私了,”她的目光依旧停留在那里,眼里的神情在阴影下晦暗不明,“我明明知道…在你七岁那年,让你来选的话你一定会跟妈妈走,可是我还是那么问了…因为我不想就那样离开你,即便我心里清楚你父亲很爱你,他有能力给你更好的人生,让你留在他们家才是为你好的决定…”
    “你怎么知道?”身边的人打断了她的话。
    “什么?”
    “你怎么知道你当年独自离开才是为我好?”她坐到病床边牵起自己的右手,背着光线看向她的眼睛沉声道:“我之前明明说过了…我不后悔当年的选择,如果你真的丢下我走掉,我一定会恨你的…所以妈妈也不能后悔。”
    “妈妈没有后悔…只是…只是偶尔会想到这个假设而已…”
    或许是身体的不适让她的情绪变得不稳定,宋溪浔第一次见到她的母亲敏感脆弱的一面,她正想开口安抚,宋书涵却先一步松开了手,背过身对自己道:“好了…我们再聊下去打扰其他人休息,你回旅馆吧,路上注意安全。”
    “噢、好…妈妈,晚安。”
    “晚安,小浔。”
    走出医院时宋溪浔才发现外面下起了小雨,她冷得瑟缩了一下,裹好大衣戴上帽子,拎着袋子走去了雨夜之中。
    衣兜里调成静音的手机又一次发出了振动,她本想忽略,想起到旅馆后是和姨母在同一个房间,如果要和妹妹通话似乎也只能是现在了,于是便接了起来。
    “喂?”
    “为什么不回我消息!为什么现在才接电话!?”对面那人果不其然气急地大喊道。
    “我下午去图书馆了,晚上又去了趟超市,没空看手机,对不起。”
    宋溪浔发觉自己已经跟着尚迁迹学会了面不改色地说谎,尤其是在这种看不到脸的情况下,她说谎时会转动眼珠的劣势被隐藏得很好。
    “好吧!下次不要这样嘛,我看不到你的回复会不开心的。”
    “知道了…你到颐都了吗?还是海垠?”
    “颐都…可是他们还是没有解冻我的信用卡。”
    “啊?为什么?你现在在家里吗?”宋溪浔担忧地问。
    “嗯,不然还能在哪,”尚迁迹闷闷不乐地回复,疑心道:“溪浔,我感觉我被软禁了。”
    “不会吧?他们不让你出门吗?”
    “那倒也不是…就是我现在用不了家里的飞机,网上说我自己买机票乘飞机的话得有身份证!我的身份证都是管家在保管的,我下午问他要他还拒绝了,而且他也不给我钱,就说什么,有想要的东西他会去买,分明就是要把我软禁在这鬼地方…”
    “…你问过你父母了吗?”
    “我才不想和他们说话,这些破事肯定都是他们吩咐的,啊!烦死了!”
    雨在这时候突然变得大了,距离旅馆还有一半的脚程,宋溪浔拿着手机思索着,随即走到屋檐下避雨,一时忘了回复尚迁迹的话。
    “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啊!”电话对面的人不满地埋怨道。
    “我在听…既然这样你就在颐都呆着呗,反正不愁衣食。”
    “凭什么!?我在这里又没事情做,我想和你在一起…早知道这样我中午就不去机场了。”
    “没办法,不去的话你只能在湾宁等着饿死。”
    “我…我才不会,不是还有你吗,你不会让我饿死的…”
    “为什么?我还要上学呢,可没时间当你的保姆。”
    “什么保姆…我是说你给我一口饭吃就不会饿死了…”
    “说得好像挺可怜的。”
    “就是很可怜…可是现在见不到你的我才更可怜。”
    宋溪浔站在房檐下听着头顶的雨声和尚迁迹的胡言乱语,狭窄的水泥路上只有几辆小车驶过,她认出其中的小摊车是下午看到的那个气球小贩。
    似乎是因为雨天路滑,周围也没有路灯,他在下坡路骑得小心翼翼,这时转角处出现了一个模糊的人影,眼看两人就要撞上,她刚想出声提醒,小贩便急刹下车,车上的物品也随之掉落在积水里。
    挑着担子的中年人被吓得瘫坐在地,他没有去扶她,而是蹲下身骂骂咧咧地捡起商品。
    小摊车后面的电瓶车车主看见两人堵住了路,他不耐烦地催促着,中年人勉强站起身,挑起装着农作物的担子绕开了小贩。
    “喂喂喂喂喂——你在干什么呢?怎么又不理我。”
    手机里传来的人声让她忽地回过神来,宋溪浔没有掺合这件事,贴着屋檐快步走出了这条小路。
    她不再去想刚才所见的画面,对电话那头的人道:“迁迹,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什么呀?你问呗。”
    “十五万元对你而言大概是什么概念呢?”
    “啊?为什么问这个?你缺钱了吗?”
    “没有…就是随便问问,随便想的数字。”
    “十五万啊…”尚迁迹认真地想了一会,坦诚道:“大概一周零花钱吧。”
    “怎么花得了这么多呢?”宋溪浔愣愣地追问道。
    “就随便买几件衣服…好像已经十几万了,还有出去吃饭的钱,出去玩的钱,逛街买别的东西的钱…唔,十五万好像不够我花一周。”
    “……”
    “好难过,明明约好了要陪我过生日的,可是中午就…”
    “啊,”宋溪浔一拍脑袋,脱口而出道:“我还没来得及把礼物给你。”
    “什么礼物什么礼物?怎么可以忘记这个…”
    听见对方话语间的失望,她无奈地解释道:“还不是因为上午光顾着说你信用卡的事情了。”
    “噫,这都要怪我…所以是什么嘛?”
    “…等你什么时候回湾宁我再给你吧。”
    “那好吧!是惊喜对不对?我会期待的哦,”她兴奋地说完后陷入了沉思,半晌过后才道:“我得先找到我的身份证,再从他们那边骗一笔钱,这样就可以来找你了!”
    宋溪浔看着手机地图,在附近绕了一圈才在小巷里一家棋牌室边看到了印着“如花旅馆请上二楼”的指示牌,她站在店门口,轻声对电话里的人道:“算了吧,我一周有五天都在学校,你过来我也没什么时间陪你。”
    “那我也想来…就算七天里只有两天能见到你。”
    “…知道了,那我先挂了,去洗澡了。”
    “啊…不可以把手机带进浴室嘛…”
    “不可以,拜拜。”
    “等等…”
    她没在意对方的反应,果断地挂掉了通话,随后独自走进了眼前这家不起眼的店里。
    次日一早,宋溪浔去过医院一趟后就乘大巴车回到了湾宁家里。
    她在主卧室翻箱倒柜,结果是和她的姨父所说的一样,床头柜最下层的抽屉里有一封装着一沓现金的信封,数了数有五万元,除此之外,她还在其他地方找到了过去几个月内的体检报告。
    ‘指数偏高’、‘功能异常’一类的字眼看得她郁闷地丢下纸张,没来得及做午饭就拿起信封去了银行。
    “啊对对,钱已经收到了,放心…我们不会和你妈妈提起这件事的。”
    她走出银行后把空信封随手丢进了垃圾桶,对电话里的人问道:“姨母,你知道如果办转院的话…大概要多少钱吗?”
    “转院?转院啊…我不太清楚湾宁的医院,鹿南的公立医院很难排上号,私立医院的话…我想费用至少也要多一两倍吧。”
    “是、是这样吗,我会去了解一下湾宁的医院,既然医生说建议转院,那还是…”
    “好吧,你先去问问,我们再商量,不过你妈妈那边可不太好说,我看她现在就是想早点出院。”
    “请先不要和她讲…姨母,我还有一件事想拜托您,可不可以帮我向学校提交请假申请?不需要您到湾宁来的,在电话里说一下就可以。”
    “请假?因为钱的事吗?小浔啊…这要是让你妈妈知道…”
    “不会的…我会和我的班主任解释的,我们都不说她就不会知道。”
    “哎…既然你都决定好了,那姨母当然会帮你。”
    “…谢谢。”
    湾宁冬季的夜晚总是来得很早,深蓝色的天空升起了圆月,走出校门的宋溪浔看着获批的请假单松了一口气,她从包里翻出早上写好的简历攥在手里,一边吃着便利店买的饭团一边走往商业街的方向。
    “嘟——嘟——您拨打的电话暂…”
    数不清是第几次被自动挂断,尚迁迹看了一眼手表,发现此刻已经过了学校的熄灯时间——连着拨了半个小时都没人来接她的电话,想到这里的她烦躁地把手机摔到一边,百无聊赖地拿起手柄接着打游戏了。
    “不接就不接…我是她的女朋友又不是舔狗,有本事就再也别联系…”她忿忿不平地暗自决定道。
    操纵的游戏角色走两步就碰见了怪,她心不在焉地回想着自己最近有没有做什么惹姐姐不开心的事,“Game  Over”的字样下一刻就出现在屏幕上。
    “什么破游戏…”她又心烦意乱地把手柄也摔到一边。
    “在这里写一下你的名字和下班时间,现在是…”店员看了一眼手表,“十点三十三分,明天我们经理会和你短信联系,今天辛苦了,路上小心。”
    宋溪浔礼貌地道过谢后走出试工的餐厅,她拿出手机看了一眼,空白的通知栏不知为何让她心里同样空落落的。
    妹妹应该以为自己现在在学校吧,要是在学校的话,这个时间点已经上床睡觉了,只是现在的她还得去商场的夜班岗位试工。
    是在做梦吗?为什么一夜之间自己的生活会如此天翻地覆?
    马路上的车辆拥堵在一起,视野里红色绿色的指示灯变得模糊,刺耳的喇叭声四处回响,她木讷地站在车站前,恍惚间想着。
    一觉醒来就是周一,但最近的自己不用学习,也不用出席什么令人作呕的场合,昨晚通宵打游戏的尚迁迹一觉睡到了下午四点,起床后的第一顿饭就是晚餐。
    窗外下起了小雪,她坐在餐桌前看向窗檐的积雪发呆。
    这栋别墅就和尚家在颐都的其他房产一样,建在一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方圆十里内只有她自己和受雇于她家的人,也就是说她没法在不告知管家的情况下独自离开。
    如果这都不能叫做被软禁…
    她愁眉苦脸地叹了一口气,昨晚翻遍了一楼二楼和三楼都没找到自己的身份证,今天她决定去市区一趟,否则再在这里和这一群不会讲人话的机器人待下去她一定会疯掉的。
    “去市区?现在吗?我让司机备车。”
    眼前的陌生管家爽快地应下了她的要求。
    “钱呢?”尚迁迹漠然地直言道。
    “司机会跟在您身边结账的。”他面带微笑地回复道。
    “我要和朋友出去吃饭,有外人在边上会让我很尴尬。”她临时编了个借口。
    “抱歉,我不能给您现金。”
    “一顿饭钱而已你们还担心我雇凶吗?”她不耐烦地反问,还没等对方回话就用命令的语气继续道:“给钱,快点,我要迟到了。”
    “…请稍等。”
    见他转过身走去楼梯口和另一个人讲话,尚迁迹不耐烦地移开目光,几分钟后对方才走到自己面前略低下头两手递上一张银行卡。
    “密码和您用过的其他银行卡一样。”
    她伸手拿过那张卡,站起身的同时丢下一句“我去门口等车”就走远了。
    “车备好了。”司机快步走到他身边开口道。
    “看紧她,一五一十地和我报备所有细节,”他冷下声音如此吩咐,而后又转过头看着他强调道:“这是家主的要求。”
    “是。”
    到市区车程四十分钟,尚迁迹实在是没有那个心情真找几个人来陪她演戏,索性在地图上随便找了个银行附近的普通餐厅。
    下车后她环视四周确定司机没有跟上来,随即打开手机地图导向银行的位置。
    想象中的计划是完美的,现实是两百米的银行让她花了二十几分钟才找到位置。
    无所谓…车又不用她来开,路痴又怎么了?她一定可以顺利到达的,只要这张卡里能取出现金…
    “请输入密码…”她在密码区输入六位数字。
    “已向您尾号8495的手机发送短信验证,请输入验证码…”
    站在ATM机器前的人如同石化了似的,她一下没想起来这个号码是谁的,只得眼睁睁地看着三十秒的倒计时归零。
    “取款服务已终止,请从卡槽中取出您的银行卡。”
    她在心里暗骂一声,不甘心地拿起卡到服务柜台前排队。
    上一次排队都已经是在高中学校打菜的时候了。
    “啊…世界上到底为什么有这么多人,要是可以随机死掉一半就好了。”等了十分钟还没排到的尚迁迹忍不住在心里这样想道。
    “手机丢了?那你在这里填一下持卡人信息。”服务台后的工作人员把表格丢给自己,视线始终在电脑屏幕上。
    “…我不确定持卡人是谁,知道密码还不能取款吗?”她压下心里的焦躁,心平气和地问道。
    “你不是持卡人吗?”对方冷淡地反问,同样把卡丢了回去,“取款需要持卡人本人在场。”
    “可是我…”
    “下一个。”柜员冷着脸打断道。
    “不好意思…”排在自己身后的人走上前。
    莫名其妙被挤到一边的尚迁迹不可置信地看了看这两人又看了看自己手里的信用卡,只得忍气吞声地转身离开。
    怎么会有人敢用这种态度和她说话?还只是一个普通柜员?一年工资都不一定买得起她身上一件衣服…
    出生以来似乎是第一次体会到失去特权的滋味,她走出银行后越想越恼火,阴沉着脸就把卡丢到了地上。
    “用餐结束了吗?我送您回去?”
    她看着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的司机冷笑一声,道:“我不是让你在车里等着吗?”
    “店里的服务员说没有看到您,我收到的指令是在您身边保证您的安全。”
    “能有什么危险?”她白了他一眼,讥讽道:“想把我当犯人一样看守就直说。”
    司机没有再开口,而是蹲下身拿起银行卡,随后为她拉开后座的车门。
    公交车已经到站,司机看见后视镜里飞奔而来的人,刻意为她多停留了一会。
    宋溪浔气喘吁吁地上了公交车,投入硬币后和司机道过谢,走去扶手边迅速换下了超市的工服,随后拿出中午没吃完的面包啃了几口,停站后又急匆匆地赶往目的地——学校附近一栋全是辅导机构的写字楼。
    “你说你是湾中的学生?”
    “是的,”她克制着紧张的情绪,从双肩包里拿出一个文件夹,递给面前的辅导老师,“这是我高一到高三的成绩单。”
    “成绩很好诶,段排名稳定在第一第二的,”对方大致翻了一下,看向自己好奇地问:“不过你现在还是高三学生吧?为什么这个时候休学来找工作呢?”
    “因为我家里急需用钱…而且现在学校老师讲的课也基本都是复习了,我感觉我在家自学也有同样的效果。”
    “啊…是这样,不过我们是正规的辅导机构,还从来没有招聘过在读学生…”
    “我有参加过很多大学的提前招生考试,包括首都大学,前几天也收到了几所学校的录取通知书,”她把几封邮件递给对面的人,轻声道:“所以您能不能考虑一下?我可以接受比正常薪资低的…”
    “都是很有名的大学啊,那么首都大学呢?”
    “我一周前刚面试完…因此还没有到公布的时间。”
    “原来如此,”他推了一下眼镜,继续道:“实话说你作为学生确实很优秀,但学习能力和教导能力是两回事,你现在没有教学经验,如果我们雇佣你的话可能会有一段培训期和试用期,你可以接受吗?”
    “请问这个时期大概要多久呢?”
    “这个嘛,看每个人的具体情况,短则几天长则半个月吧,以及培训期是没有报酬的,试用期的薪资待遇大概是正式教师的一半左右。”
    “…那我好像等不了这么久,”她拿起文件放回包中,站起身后朝面前的老师礼貌道:“谢谢你。”
    “没关系,祝你找到一份满意的工作。”
    其他辅导机构也是相似的答复,宋溪浔叹了一口气,抬手看了一眼手表,离开前走到洗手间的隔间内换上餐厅后厨的工服,这时墙上的一行小字引起了她的注意———“高价求卵,报酬三万至七万。”
    在被银行柜员忽略这一足够她记恨个几年的突发事件过后,尚迁迹没马上回那栋别墅,而是拿着那张卡去了中央商务区的各家奢侈品店报复性消费。
    司机在店和车之间拎着两手纸袋来来回回跑了不知道多少趟,一小时过去轿车的后备箱和后座空间都已经被印着品牌商标的纸袋塞满了,尽管如此那位未来的家主也没停下这如同进货一般的疯狂行为。
    在外消磨时间到晚上十点整,尚迁迹坐在吧台前准时拿起手机等待着宋溪浔的来电,指尖在通话界面上下滑动着,三分钟过后她不耐烦地打开小游戏,过完一关后又返回通话界面焦急地等待。
    她今晚是不会再给这人打电话的,只能是姐姐主动她才勉强愿意接受,谁让她昨晚不接自己的电话…
    她闷闷不乐地在心里纠结着,煎熬的半个小时就这样过去了,那人还是没有给自己来电话。
    “我该送您回去了。”身旁站着的人出声提醒道。
    “才十点半,你们还给我设置门禁了吗?”她瞥了他一眼,说道:“晚点送我去附近的酒店,我这几天不想回去那里。”
    “这…可能不行…”
    “为什么?你们只是要我待在颐都不是吗?我就想在市区玩几天不想浪费一个多小时来回,少在这种事上管我。”
    “…是。”
    尚迁迹一直忍到周三都没给学校寝室打过一个电话,因为这件事她也没回过那栋别墅,白天在酒店打游戏睡觉,半夜又去酒吧喝酒,日夜颠倒的日子里过得奢靡无度。
    周四下午首都大招生办给她发了短信,她的心情毫无波澜,把短信内容转发给她的辅导员后就没再去管。
    不过姐姐有被录取吗?尚迁迹觉得晚点得给宋溪浔打个电话。
    “才不是原谅她了,只是问问她的考试结果而已…”她心说道。
    五通电话后还是没有回应,她急躁地拨了第六次,半分钟后被接通了。
    “喂?”还没来得及高兴,对面就传来了陌生的嗓音。
    “你好,我找宋溪浔。”尚迁迹礼貌地开口说明道。
    “迁迹?是你吗?是我呀是我呀。”
    “你是谁啊?”不太想听这人的废话,她先一步冷淡地打断道:“我找宋溪浔,谢谢。”
    “呃…溪浔她请假了,你不知道吗?”
    “你说什么?请假?”她愣了一下,追问道:“为什么?”
    “我不知道诶,她这周就没来上课。”
    尚迁迹放下手机的同时挂断了通话,自言自语道:“没来上课?周日就没去学校?”
    她不知道自己此刻该是什么心情,既然有手机在身边为什么不联系自己?难道出了什么事吗?
    担忧和不安最终还是大过于气愤,她找到对方的手机号点击呼叫。
    “洗碗海绵…4.5元。”
    她蹲下身放好印着标价的标签,站起身的一瞬间感到一阵头晕目眩。
    “请问一次性手套在…你还好吗?”
    宋溪浔扶住推车的把手勉强站稳身子,睁开眼看着眼前那位顾客模糊的身影,回应道:“我没事,一次性手套在前面,过去两三步就看到了。”
    “好的…谢谢你。”
    对方依旧用担心的目光看着自己,但也没再多说什么。
    下班后已经是凌晨三点了,她到家洗过澡后她疲惫不堪地躺倒在床上,理智促使她坐起身拿过手机设置明早的闹钟,这时屏幕上却显示备注为‘你的亲亲老婆~’的来电——是尚迁迹的号码,备注自然也是那人之前拿自己的手机设置的。
    宋溪浔点了挂断键,调好闹钟后就把手机倒扣在床头柜上,关上灯准备睡觉。
    现在才给自己的号码打电话…是已经从别的同学那里知道她请假的事了吗?自己要是接了电话,肯定少不了挨她的骂,照妹妹那样的性格肯定还会不问清楚原因不罢休,此刻的她只想睡觉,累得不想和任何人说话。
    秒针转过两圈,宋溪浔发觉自己的困意因为那通来电消散无踪——满脑子只有妹妹拿着手机生闷气的模样了。
    她头昏脑胀地又一次坐起身,在心里想好了糊弄妹妹的借口,拿过手机时屏幕上果然还是来电显示,备注却变成了“姨母”。
    “小浔你睡了没有啊?医院那边突然打电话来,说是你妈妈那个病引发了全身感染,现在失去意识了,姨母现在在鹿南可能得明天才能过去,诶你说那个病叫什么…”电话对面传来另一个人提醒的声音,“啊对对,胆囊穿孔,医生说需要紧急进行开腹手术…但是这个手术只能转院做,这怎么办啊?你问过湾宁那边医院的情况没有啊?”
    随着对方说话的声音她感到四肢逐渐发冷,右手乏力地拿不住手机,宋溪浔从衣架上随便拿了一件大衣后就跑出了家门。
    凌晨三点二十分,她的手机因为频繁拨打同一个号码被限制呼出了。
    尚迁迹面如死灰地把手机丢到地上,思索了一下后走到房间里的座机前拿起听筒,拨通姐姐的手机号后还是被拒绝了。
    她焦急地在套房里来回踱步,良久过后还是用座机拨通了一串陌生的手机号。
    “喂?请问是哪位?”对方果然还没睡。
    “是我,尚迁迹,”想也知道这人听不出她的声音,说完名字后她就直接问道:“姐姐收到录取通知了吗?”
    “她收没收到都跟你没什么关系,这个时间点给我打电话就为了问这个?”尚理似乎也察觉到了其中的违和感,问:“你为什么没有直接问她?”
    “她这几天有和你联系吗?”
    虽然她相信宋溪浔遇到什么事绝对会先找自己而不是这个陌生的父亲,但此刻出于担心的尚迁迹只能这么问,她也不知道自己心里是希望得到否定或是肯定的答案。
    “没有…怎么了?为什么这么问?出什么事了吗?”
    “我不知道,她和学校请假了,而且一直不接我电话,”她不得不向他坦白情况,话毕又阴阳怪气地讽刺道:“要不是有一个老狗比把我软禁在这里我现在也不至于会对她的事情一无所知。”
    “…我会联系她的,至于你,最好还是乖乖给我待在颐都。”
    “我操你妈!你他妈…”
    “嘟嘟嘟——”通话被挂断了。
    房内的人气急败坏地把座机连同桌上的所有物品扫落在地,心情糟得让她想上街随机打死一个人来发泄情绪。
    “您的情况我们已经了解了,明天就可以来办理转院手续,押金是三万元,我们是根据后续治疗费用的10%来计算押金的。”医院的前台人员如是说道。
    “什么意思?就是说之后还要三十万元!?不行不行,我们凑不出这么多钱,其他医院呢?都问过了吗?”
    “什么狗屁的医院,病人在他们眼里都能换算成钱。”
    姨母姨父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宋溪浔声音沙哑地回复道:“另外两家医院都说床位满了。”
    “那该怎么办…去其他城市的医院问吗?”
    “还能去哪?出了省不方便,鹿南的医院问过来都要翻个两三倍,我看咱就别转了,医生不是说药物治疗也行吗?”
    “…我想先办转院,你们可以先借给我三万块钱吗?后续的费用我会再想办法的。”她坐在医院外的长椅上吸了一下鼻子,裹紧了单薄的大衣。
    “小浔,你可要想好了,那可是二十多万啊!你一下子上哪凑那么多钱。”
    “孩子,你不要嫌姨父说话直,我们家最多最多也只能拿十万,剩下的那十几万你要是觉得自己能凑也行,凑不出来咱就老实点别折腾了。”
    “嗯…我会自己凑的。”她平静地开口道。
    电话对面的两人没再说什么,叹了口气就挂断了通话。
    呼出的热气在冷空气中消散,宋溪浔因寒冷而颤抖着打开手机备忘录,指尖停留在那串三天前在洗手间墙上记下的号码上。
    没关系…只是打几针而已,毕竟也没有其他办法了不是么?
    眼泪从冰冷的脸颊上滑落,手机屏幕的光在眼前模糊地闪着,双手已经冻得没有了知觉。
    为什么…明明她都已经这么努力了,还是得用这样的方式…妈妈如果知道的话肯定无法接受吧,所以她绝对不能让妈妈知道。
    点击拨号的前一刻屏幕上显示出呼入电话,她擦了一下眼泪,看清来电人是谁后愣了半秒。
    “小浔?抱歉这么晚还打扰你,我想问问你收到首都大学发的短信了吗?因为确定入学的时间…”他说话的声音忽地一顿,“怎么有风声?你不在家里吗?”
    因为这随口的一句关心,长椅上的人一时泣不成声,她压抑着哭声沉默了许久,最终还是哽咽着开口道:“我想…拜托你一件事…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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