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知道是蔺知宋第几次上课偷看荀白露了。
他发现了一件事情, 荀白露大部分的课听讲都很认真,除了语文课。
蔺知宋总是坐在她斜后方的位置,一抬眼就能看见她。
在别的课上, 荀白露永远坐的笔直端正, 注意力很集中, 就算有那么一小会的松懈,也能很快调整过来。
唯独语文课, 她不是在打哈欠, 就是在睡觉。
她习惯扎着低马尾,到语文课前, 她会把头发放下来,遮住脸, 面前对着高高的一排书, 能把人挡住的那种。
他们的语文老师是个快要退休的老教师, 脾气很好,上课很少点人回答问题,点也是读读书什么的, 他经常是自顾自的讲完一节课, 也从不拖堂, 看得出来,他比班上的学生还着急下课。
他课上睡觉的人很多。
班主任有时突击检查看见,就和他大商量, 叫他不要管的那么松。
语文老师每次答应的好好的, 下次继续不管。
性格太佛了, 不想管, 也管不住。
所以连荀白露都欺负他, 敢在他的课上睡觉。
有时候她拿手撑着头, 有时候睡的沉了,头一点一点的,甚至还能碰到桌子。
关键是,她的语文成绩很好,作文几乎次次都是班里最高分,语文老师特别喜欢她,所以就算能发现她睡觉也不作声。
蔺知宋看她最看的最频繁的时候,也是在语文课上。
那时候老有人跟她表白,再被她拒绝,蔺知宋什么也不说,就想着,对她好一点,特殊一点,兴许哪一天,她就发现他喜欢她了。
循序渐进,万一能有效果呢。
她打扫卫生的时候,他永远会去帮忙,拍集体照的时候,他会站在她身后,他只给她一个人搬桌子,和她说话很温柔,放学跟在她后面一起走,无数的点点滴滴,荀白露还什么都没有察觉到。
蔺知宋十几年来都是顺风顺水,没遇到过什么打击,人人说他是天之骄子,觉得没有他做不好的事情。
可在情窦初开的年纪里,他喜欢上了一个女孩子,不能说,她也不知道。
有时候表现得太明显,蔺知宋总觉得白露应该能明白点什么的时候,她偏偏还是没什么感觉,依然把他当作普通同学。
他也很气馁。
气狠了也就在纸上抱怨抱怨。
他喜欢那些意境优美的古诗词,文言文,但是并不喜欢语文课,语文老师讲课讲的他都想睡觉了,所以他经常在语文课上写数学。
写到累了,抬起头,看一眼老师,再看一眼荀白露,气劲儿又上来,就在草稿纸上写写画画。
他很难过,荀白露竟然还没有发现他喜欢她。
她真的太笨了,都表现的那么明显了还看不出来,平时学习成绩那么好,怎么一点都不灵活,像一只猪。
所以他画了个猪头上去。
画完又觉得不太好,万一荀白露以后看见了生气怎么办,刚想涂掉,转念又放弃,她就是笨的跟猪一样。
那又能怎么办,他还是喜欢她,所以无所谓了。
那天老师快下课的时候跟他们说了,今天是春分。
蔺知宋看见睡了一整节课的荀白露把头抬起来了,迷迷蒙蒙的看向窗外。
窗外一片新绿,万物生长,春意盎然,一场春雨过后,空气里有青草香,天也很蓝,好像那一年的春天,什么都很好,她喜春光明媚,却不知道有人因为她喜欢了春天。
蔺知宋在那几句胡乱抱怨的话下面写上了日期,那是十七岁那年的春分。
短短三行字,却像了情书。
其实再等一天的,再等一天蔺知宋就回来了,可是白露就想现在看见他,迟一分缓一秒,都很难忍。
她打视频给蔺知宋,那边很快就接通了。
蔺知宋应当才洗完澡,几缕湿发搭在额前,他很惊奇于白露在这个时候给他打视频,她明天还要上班的。
“怎么还没有睡?”
荀白露把手机找了个地方固定放好,然后把那张纸拿过来,放在面前给他看。
蔺知宋甚至没有看太清上面的字,光是那张纸,就让他想起所有。
在他和荀白露彻底没有联系后,蔺知宋心里一直有根刺,上大学的时候室友都问他为什么不谈恋爱,他说是有喜欢的人了。
只不过,她对他无感。
后面一直单着也没觉得怎么样,也不是非要找个无感的人在一起糊涂度日,他觉得无趣,而且那是对他情感的不尊重,也对别人不尊重。
无非就是想荀白露想的厉害了,翻翻从前的班级合照,还有那张纸,存在于青涩时光的无声爱恋,他依然觉得那是很美好的回忆。
在今天,回忆被拿了出来,和另一个主角一同分享。
蔺知宋滚了滚喉咙,刚想说些什么的时候,荀白露很正经的问道:“你为什么说我笨,还画了个猪头。”
蔺知宋什么话都卡住了,他没想到,话题会偏。
“什么?”
荀白露又问了遍:“你为什么会觉得我笨?”
从小到大,身边所有的人都觉得荀白露很聪明,学什么都快,几乎就没有人说过她笨。
也就只有在很小的时候,她跟着母亲学做衣服,弹琵琶,弄得实在太差劲,把家里破坏的不成样子,还把母亲很喜欢的一把琵琶弄坏了,母亲的好耐性全都被她磨光,她又无奈又生气的说:“白露你怎么这么笨啊。”
那是母亲第一次跟她生气,所以她非常介意别人说她笨,以前因为没有人说过,一直以来才没有表现出来。
她真的有点生气了。
蔺知宋一下子就哽住了,他迟疑着问:“你一点都不觉得惊讶吗?”
“惊讶什么,前两天明矜才跟我说的,你高中就喜欢我了,为什么还要惊讶。”荀白露说话明显失去了平时惯有的从容温柔,一下子就冷淡了下来。
她又好奇又难过。
每个人或多或少都有一些雷区,谁一碰就会炸,白露她基本上没有什么雷区,就这么一个,今天被蔺知宋踩中了。
不知道说他倒霉还是什么。
阮明矜,蔺知宋在心里默念了这个名字。
从前他不知道什么叫做克星,现在是懂了,阮明矜就是他的克星,无时无地都在挖坑给他跳的那种。
“我,我的意思是,”蔺知宋说话都有些结巴了。
“我当时喜欢你表现的那么明显你一直看不出来,那我不就是,抱怨了两句,”蔺知宋越说越没底气,怎么事情就发展成这个样子了。
可能因为笨和那个猪头真的戳到荀白露的心了,老让她想到小时候被妈妈骂,委屈的哭个不停,她的耐心一下子就被耗光了。
“你不跟我说我怎么知道呢?”白露比蔺知宋还不能理解,她那个时候天天忙着跟数学物理那些题斗智斗勇,还被欺负,觉也睡不好,自己都顾不过来,哪还有功夫去关注别人对她是怎么样的。
这话题继续下去就全乱套了,蔺知宋觉得及时止损为妙。
他道:“是我错了,不要生气,我跟你道歉,原谅我吧。”他拿哄孩子的口吻讲话。
别人软,荀白露就会更软,蔺知宋调子一放下来,她人就清醒了许多。
“我,我也有点激动了。”荀白露顿时感到局促,她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莫名其妙,刚才就要吵起来了。
蔺知宋笑了下,真的,荀白露太好说话了,跟她稍微放松一点点,再大的脾气她都能收回去。
“好了,已经很晚了,你先休息,我明天就回来了。”
“好。”
“明天我接你下班。”
“好。”
视频挂断后,蔺知宋狠狠的松了口气,他进了房间去,看了眼正在处理软件的陈嘉央。
就那么静静的看着他。
有一会,陈嘉央难受了,他抬头问他:“你干什么?”
“阮明矜怎么知道我以前喜欢白露的事的。”
陈嘉央眼神闪躲了下,他摸了下鼻子,道:“跟她吵架不小心说漏嘴了。”
蔺知宋摘下眼镜就想跟他打架。
“你们夫妻俩差点害我跟白露吵架了你知不知道。”
只有他自己才知道刚才有多害怕。
一贯好脾气的人,被惹急了,脸色一变,就够让人胆颤心寒的。
蔺知宋甚至都开始想回家要怎么赔礼道歉了。
陈嘉央很不服气:“你不要什么锅都扣在我们头上,荀白露跟阮明矜那么好,肯定是你的问题,你肯定说什么气着荀白露了。”
蔺知宋:“你的问题。”
陈嘉央觉得这人是越活越回去了,快三十岁了,平时看着沉稳持重,一吵架就跟小孩子一样,他叹了口气,道:“别纠结谁的问题了行吗,把项目处理好早点回家才是正经的,有什么回家再说不行吗?”
“行。”
……
蔺知宋是第二天下午的时候回去的。
他先是去了宝生胡同的家那边拿东西,从进门开始许舒文就在念叨。
“你是不知道陈嘉央那个老婆啊,太吓人了,我们家厨房昨天差点都被她烧了。”
蔺知宋好奇:“她不是不会做饭吗,进厨房干什么?”
“白露在教她做饭。”
那就是没教会。
蔺知宋觉得挺好笑的,他也有阮明矜的微信,知道这事以后,直接就去嘲笑她了。
他平时不会这么缺德的,谁不说他是个作风正派的好人。
但是阮明矜,他是一定要嘲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