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收了五个徒弟,分门别类地狩以医药丹道, 奇门诡术,那时候他最抱有希望的徒弟是李长乐, 可到最后, 她没能表现出更进一步的潜力。
人力有尽。
所以他放弃了对人的探索, 转而投向了别的领域。
比起他,伏离更像是大徒弟的弟子。
想到这里,他一声轻叹:原来是这么回事儿。你与入知感情很好吧?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从第一天起。
余问道自觉与伏离不太熟悉,伏离也是如此。
入山三百多年,两人相安无事地各居一处,直到余问道去了妄海,沈入知出关继任宗主之位。
那时候,伏离已经察觉到自己与这个世界牵扯过深,单方面和李长乐沈入知划清界限,接着参悟的由头,许久未曾见过人了。
可那毕竟是青城剑宗宗主继任的大事,而他也算是沾了青城剑宗的好处,能有个灵气充足的地方,让自己安心修炼。
沈入知又性格固执,若是自己不露面,难保他不会专程找上门来。
为了自己往后的清净,便去这一朝吧。
他打定主意,弯来绕去地说服了自己,便在鸣钟之时,准点地达到了无相峰。
大家都没有收徒弟,说是宗门集会,也不过是五个人而已。
虽然是宗主继任的喜事,但先师身死妄海,伏离不好摆出欢乐的表情,便只能尽量沉痛。
李长乐是第二个到的,看到他时便拉下脸来,还十分故意地发出冷哼。
好歹没有直接动手打人。伏离苦中作乐地想到。
虽然不想承认,但再见故人的感觉竟然如此让人欢喜。
直到沈入知走进来。
那不是大师兄。
几乎是在对视的第一眼,伏离就发现了这件事。
他艰难地控制住面部表情,目光追逐着这个陌生又熟悉的人。
无论是表情、语气、行动,他看上去和沈入知毫无二致。
除了眼神。
偶尔的间隙,其余人没有注意到的时候,他会看着他们,露出无可奈何而又宽容的眼神。
就像是看着某种失败的作品。
伏离曾经见过这眼神,是名叫余问道的师父兼青城剑宗宗主。
他这才恍惚回忆起,宗主前去妄海后的某一日,沈入知宣称自己要闭关,傍晚却在自己门外徘徊许久。
那是来告别的,他知道自己要死了。
但是他最终没有敲门,而伏离也假装一无所知,没有打开门。
他猜想大师兄又是来嘱咐自己,许多年来总是如此,在沈入知眼中,自己还是那个瘦条条的逃荒人。
对于伏离来说,这是除了牵绊人心以外毫无用处的感情,所以他已经不想再听了。
他想要回家。
伏离没有开门。
从此以后,再也没有机会打开那扇门。
他去了妄海,翻遍每一寸土地,想找到沈入知残存的痕迹他拥有比这个世界上的人都更多的知识,他还可以换回大师兄,他还能够弥补自己的过错。
可是没有。
这个世界上的人,死了便是死了,死了便什么都没了。
像是唠叨老母亲的大师兄,总是在耳边念个不停,怕他心有死志,入山好几年还寸步不离,灵丹灵药悄悄掺进他的饭餐里。
这些事和这个人,他以前只觉得可笑。
他以前,竟然觉得可笑。
那是余问道身入妄海的第二年,伏离生于此世的第七百年。
他不再想要回家了。
*
看来我不知道的事还是太多了,对了,说起来,姜鹤也是你的徒弟。
余问道面露恍然之色。
伏离手边,被扰乱的阵法还在以错误的方式行进着,他不是余问道的对手,心知肚明因此也没有放手一搏的想法。
但是他并非一个人。
李长乐的身影紧随其后。
师父怎么了?伏离是犯了什么大错,让你亲自动手杀徒弟?
她嘴边噙着一丝冷笑。
紧接着是第二个人、第三个人。
余问道看清了那是付晚秋与顾青梧。
我原本总是在想,大师兄的死我该向谁讨债呢?是师父你吗?
伏离认认真真地看着对面这个被自己称为师父的人,又透过他的眼睛看着自己。
还是我呢?
余问道摇头叹气。
他看着伏离,又依次将目光扫过李长乐、顾青梧和付晚秋。
这些人的眼光或是鄙夷或是冷酷,与他而言,都如轻风拂过。
你们想报仇,这是应当的,他心平气和地说,即使是我这样的人,也懂得人与人之间情感的可贵。
是呀,所以你才会如此擅于玩弄人心。付晚秋指间闪烁灵力光芒。
顾青梧化出长剑,与众人并排而立,剑光再冷,也冷不过她的眼。
余问道,两千年的因果,便在今日做个了结吧。
*
周围是无垠黑暗,漂浮着散发白光的扭曲花纹。
失重感持续了一会儿,景象毫无变化,但姜鹤的坠落突然停止了。